裝完火藥之後是鐵砂,用鐵通子把火藥和鐵砂用力杵實。我的鼻窪鬢角全是汗水,這種獵槍真麻煩。在東北的大森林中,有多獵手是因為沒有一把快槍而失去了寶貴的生命,這時候我要是能有一把五六式半自步槍,就算再來它兩三只人熊也不在話下,哪怕有支手槍也好。
就在我完裝鐵砂火藥,並替換完火絨火石的那一刻,人熊的爪子已經夠到了我的腳。我連忙腳,順勢把槍口倒轉向下,正對著人熊的腦袋開了一槍。這一槍因為火藥放得太多,煙火升騰,把我的臉熏得一片黢黑。
火槍是憑借火藥噴的力量激發鐵砂,但是角度太低使得在槍筒裡的鐵砂松了,沒有發揮出應有的威力,而且是單手抵近擊,後面沒有支撐點,如此近的距離還是打得偏了,沒擊中它的頭部,只是把人熊的肩膀打得模糊。人熊從十幾米高的樹上掉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地上都是極深的枯枝敗葉,再加上它皮厚實,從高跌下並沒有對它造多大傷害。
人熊爬了起來,這次它不再爬樹,像一輛重型坦克一樣,嗷嗷怪著用大的軀猛撞大樹,震得樹上的松葉松果雨點般地紛紛落下。
還好我用武裝帶把胳膊掛住,才不至於被震下去。我有點擔心這棵大樹不夠壯結實,再被人熊撞幾下就會齊折斷,想不到今日我就要死在深山老林之中了。死到臨頭,不能丟了面子,得拿出點革命者大義凜然的勁頭來,讓胖子燕子好好看看我老胡絕不是孬種。於是扯開嚨對燕子胖子二人喊道:“看來我要去見馬克思了,對不住了戰友們,我先走一步,給你們到那邊占座位去了,你們有沒有什麼話要對革命導師說的,我一定替你們轉達。”
胖子在十幾米外的另一棵大樹上對我喊:“老胡同志,你放心去吧,革命事業有你不多,沒你不,你到了老馬那邊好好學習革命理論啊,聽說他們總吃土豆燉牛,你吃得習慣嗎?”
我回答道:“咱幹革命的什麼時候挑過食?小胖同志,革命的小車不倒你只管往前推啊!紅旗卷起農奴戟,黑手高懸霸主鞭,天下剩餘的那三分之二苦大眾,都要靠你們去解放了,我就天天吃土豆燒牛去了。”
燕子急得哭了出來:“這都啥時候了,你們倆還有閑心扯犢子,趕快想點辦法啊。”
正當我們無計可施之時,人熊卻不再用撞擊大樹了,它停了下來,坐在地上呼呼氣。原來人熊流了很多,又不停地折騰,雖然蠻力驚人,但也有用盡的時候,這回它從狂暴中冷靜了下來,學了個乖,以逸待勞,坐在樹下跟我們耗上了。
栗子黃也見識了人熊的厲害,不敢再靠近人熊嘶咬,遠遠地蹲在一邊,它也很,但是出於對主人的忠誠,不肯自己去找吃的。燕子心疼自己的狗,打個口哨讓栗子黃自己去找東西吃,栗子黃這才離開。
三個人趴在樹上商議對策,但是思前想後,實在是沒什麼可行的辦法,現在下樹拼,手中只有老式火槍,無疑自尋死路,村裡的大部分人都不在,也別想指有人來救援。為了不掉下樹去,只好各自用帶把牢牢縛在樹幹上,看看最後誰能耗過誰吧。
如此一來就形了僵局,這種況對在樹上的三個人最為不利,剛才一番驚心魄的人熊搏鬥,已經耗盡了我們的力氣,現在已經快到晚上了,我們三人都是兩天一夜沒有合眼,白天只吃了幾個棒子面餅子,又又困,怕是到不了明天早晨,就得昏過去掉下大樹。
此此景,讓我想起了一句主席的詩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不過山下沒有旌旗在,只有人熊守候。
就這麼胡思想的,不知不覺中我昏昏沉沉地趴在樹幹上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覺胃中難耐,一陣陣地發疼,就醒了過來,只見天空繁星布,殘月如鉤,已經到了深夜時分。整個森林中都靜悄悄的,借著月一看,樹下的人熊已經不在了,不知它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樹枝濃,我看不清燕子和胖子還在不在樹上,就放開嚨大喊:“燕子!小胖!你們還在樹上嗎?”
連問了幾遍,喊聲在夜的山穀間回,那二人卻沒有半點回應。我雖然膽大,但是一想到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獨自在原始森林之中,不有些發。心想這兩個家夥也太不夠意思了,怎麼把我忘了,走的時候竟然不我。
我在樹上又喊了兩聲,還是沒有靜,我焦躁起來環顧四周,發現前面不遠有一片燈火閃爍的地方,沒想到在這種地方竟然有人居住。他們兩個是不是也看到燈,到那邊找人去了?
黑夜之中辨不清東南西北,只聽水流轟鳴,舉頭找準了北極星的方位,看來那片燈應該是來自牛心山方向。我從樹上溜了下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那片燈火走去。
我開始幻想那片燈的主人是住在山裡的老獵人,長著白胡子,很慈祥,熱而又好客,看到我這樣在森林中迷路的知識青年,一定會熱款待,先給我沖杯熱茶,再烤只鹿來給我吃……越想肚子越,用袖抹了抹角流出來的口水。
邊想吃的邊走,很快就到了一個巨大的山前,山深燈火輝煌,很奇怪,剛才明明看著那些燈不遠,這時卻又變在山深了,莫不是我得眼花了。
我在幻想中的烤鹿的巨大下走進了山,三步並作兩步行到了漆黑暗而又漫長的山盡頭,發現山腹中空間廣大,使人眼前豁然開朗。忽見對面有五六個年輕孩正在有說有笑地並肩行走,現在分明是夏天,們卻穿著奢華的皮裘,式樣古典,似乎不是今人服飾,只有其中一個穿應季的藍卡其布服裝,頭上紮了兩個麻花辮子,肩上斜背著一個印有“為人民服務”字樣的軍綠帆布挎包,咦,那不正是田曉萌嗎?
沒錯,絕對是田曉萌,是蘇州來的知青,我和胖子是福建的,雖說大家都是南方人,但是彼此並不算太。主要是因為我和胖子太淘,總惹禍,一般老實文靜的姑娘們也不敢親近我們兩個。
不過在這奇怪的山中見到人,心裡多多就有了底。我走兩步對田曉萌喊道:“小田,你怎麼跑這來了?有吃的東西嗎?”
田曉萌扭頭一看是我,就朝我招了招手,示意讓我走近。我走了過去對說:“你在這玩得倒痛快了,我們為了找你差點讓人熊給吃了。這是什麼地方啊?你有什麼吃的東西沒有?我得都前後背了。”
田曉萌說:“太對不起了,都是我不好,我進喇嘛采藥迷了路,被這幾位好心的姐姐救了,們這一會兒還要演皮影戲,你來得正好,咱們一起看了再回去。”隨即給我引見了邊的幾個年輕子,們說話都是當地的口音,談吐很有禮貌,還給我拿了一些鹿幹吃,招呼我一起去看戲。
我跟著們向裡面走去,只見廣大的山正中有座城子,樓閣壯麗,燈火通明,四周各種古玩玉堆積如山。
在城門前搭建好了紙燈白布,後邊坐了十幾個司掌鑼鼓嗩吶的樂師,前面設有一張古香古的長桌,桌上茶茗盞,全都十分,另有一個紅大瑪瑙托盤中堆滿了瓜果點心。
桌前設有三張椅子,先前那幾名穿貂裘的子請我和田曉萌分別坐在左右,居中的椅子虛設,似乎尚有一位重要人要來。
田曉萌見只有三個座位,其餘的人都站在後邊,就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想要推辭。我又累又,也顧不上客套了,反正人民的江山人民坐,既然有座位,誰坐不一樣,於是大咧咧地坐了,抓起面前的食就吃。
可能是得狠了,食雖然,卻沒半分滋味,都如同嚼蠟一般,吃了幾口,越想越是覺得古怪。
這時有兩個攙扶著一個著華貴白發龍鐘的老太太從大門中走出,坐到中央的位子上。
我和田曉萌都站起來向主人問好,見了那老太太的樣子,我心中更覺得怪異,現在這都什麼年月了,怎麼還有地主婆?
老太太沖我們倆點了點頭,就居中坐下,一言不發地等著看戲。
後站立服侍的年輕子一拍手,戲班子裡的樂師傀儡師聽見號令,一齊賣力演出。皮影戲起源於漢唐時期,又別名“燈影戲”,是一門在民間很歡迎的藝,以驢皮鏤刻出戲文中的人,由藝人在白幕之後伴著鑼鼓樂的點子唱詞縱,發展至今已有不下數百出的整套戲目。
不過這種藝形式在文化大革命中自然到波及,被批判為宣揚才子佳人帝王將相的大毒草,哪裡還有人敢再演繹。我萬萬沒有想到今天竟然在此得以一見,在那個文化生活為零的時代裡,真是太吸引人了。我顧著看戲,完全忘了其他的事。
皮影戲所演的各出大戲都是極彩的劇目,先演了一出《太宗夢遊廣寒宮》,又開始演《狄青夜奪昆侖關》。
戲臺上刀劍影,兵來將往,彩紛呈,再加上鼓樂催起來,令觀者不由得連聲喝彩。我看得心旌神搖,口中幹,就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喝水,無意間看了旁的老太太一眼,只見也正自看得眉開眼笑,邊看邊取桌上的果脯點心食用,咀嚼食的樣子十分古怪,兩腮鼓如同老猿猴,一嘬一嘬的。
我年老之後也沒有牙,但是吃東西絕不是這樣子啊,這老太太是人是猴?心中一,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摔了個碎,茶杯這一摔破了不要,那老太太的腦袋也隨之掉在了地上,的人頭還盯著皮影戲觀看,口中兀自咀嚼不休。
老太太手下的侍急忙趕到近前把的人頭恭恭敬敬地捧了起來,又給安到子上。
我心中大驚,一把拉起田曉萌就向山外邊跑,一片漆黑之中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山,耳中聽得轟隆巨響不絕,大地不停地震,後的山閉合一塊巨大的石壁,倘若再晚出來半分鐘,就不免被活活夾死在山壁之中。
外邊天已經大亮,我拉著田曉萌跑到山下的溪邊,忽然覺得肚中奇痛無比,疼得額頭直冒冷汗,不蹲下去。記得聽我祖父講過鬼請人吃東西的故事,鬼怪們用石頭、青蛙、蛆蟲變作食騙人吃喝,不知我剛才吃的是什麼鬼鳥,越想越惡心,忍不住大口嘔吐。
痛苦中依稀見前邊走來兩個人,前邊的那個姑娘有些眼,原來是燕子,我見到才到安心,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那天燕子和胖子一直在樹上待到天亮,樹下的人熊失過多已經死了。只是到都找不見我的蹤影,最後在河邊發現了昏迷不醒的我和田曉萌。
我這三天一直於昏迷狀態,發了四十幾度的高燒,胖子跑了百十裡地的山路請來縣裡的醫生給我治病。我格健壯,總算是醒了過來,而田曉萌始終沒有意識,只好通知的親屬把接回家去治療了,至於後來怎麼樣了,我們都不太清楚。
我把我的遭遇和燕子的爹講了,他告訴我說,山裡有個傳說,那位太後死的時候,活埋了很多民間諸班雜耍的藝人做陪葬,昔日裡,有些人就曾經在牛心山看過和我相同的事。
不過這些事在我的記憶中模模糊糊,有時候我自己都不太敢確定真的發生過,大概只是做了一場夢吧。
我的知青生活只過了多半年,但是留下的回憶終都不會磨滅,1969年春節到我回家探親,我的命運又發生了一次巨大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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