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傑這陣子便在花糕作坊待著呢。聽兩個客人說曲江邊有花糕做得極好,但平時找不到,隻節慶時候才有,後來又聽說是崇賢坊一家沈記酒肆在那裡擺的攤子,邵傑今日來崇賢坊訪友,便想起這沈記來,故而上門探訪。
小酒肆不大,但裡裡外外都著乾淨神,邵傑看看牆上的畫和小擺設,覺得這家鋪子能做出好花糕不奇怪。
及至見了主人,又吃了幾種花糕,喝了一壺冰鎮酸梅飲,邵傑便做了決定。
“既是東市桂香園邵家的郎君,如何看得上敝店的糕方子?”沈韶笑問。
沈韶曾慕名去過東市桂香園,點了幾種招牌花糕,都很好吃,尤其最有名的桂花糕,又甜又糯,不噎人,在北方人看來很適度的桂花香氣,著實有其獨到之。
自己做的糕點致是致的,要說多麼難,是沒有的,尤其對於行家們,只要掰開嘗一嘗,試上幾次,總能做個差相仿佛。在這個沒有專利的年代,這位郎君卻要花百兩銀子買豌豆黃和百果糕的方子,未免有些奇怪。
“小娘子太謹慎!”邵傑笑道,“那某就實話與小娘子說,這兩樣糕雖然好,但不及小娘子這賣糕的主意好。適才聽小娘子的婢子說,不同節氣時令,有各種花糕禮盒,‘錦繡前程’盒,‘花好月圓’盒,‘福祿壽喜’盒,裡面鋪排印了適當花紋的各式糕點……”
“某雖未能親見,但品了剛才的幾道點心,看了上面的花紋,也可以相見這禮盒是怎樣的了。惜乎某最煩過年過節出門湊熱鬧,不然也不用在這裡憑空想了。所以,某想借鑒借鑒,但憑白拿了小娘子的主意,又不好意思……”邵傑笑起來,出兩顆小虎牙。
看著這笑起來頗為可的年輕人,聽著如此直率的話,沈韶幾乎有回到現代的錯覺,實在是本朝人太習慣含蓄,不說林尹那種逗悶子的典范,便是普通人也難得見到這種“直抒臆”的。
還是那句話,這種“創意”連糕方子都不如,都是大家可以隨意用的,這位邵郎願意用百兩白銀來換,不管是百年老店惜羽也罷,年輕人良心未泯也罷,到底表達了尊重,讓人喜歡——尤其對比同坊的雲來酒肆,一樣都是存在差異化的競爭關系,這位的姿態太好看!
沈韶也是痛快人:“既如此,便多謝郎君看得起了。”
沈韶鋪開紙現寫兩種糕的方子,又極大方地讓阿圓去找一找還存有的包裝盒,把店裡現有的糕攢了兩盒子,“敝店平日賣糕不多,隻家常的幾種,郎君莫要嫌棄。”
邵傑笑道:“痛快!小娘子巾幗不讓須眉!”
待接過這位沈小娘子遞上的字紙,看著上面瘦勁遒正的字,邵傑牙疼似的:“果真不讓須眉啊,小娘子連字也寫得這般好……某若能寫這樣,在兄弟們中間該得多麼揚眉吐氣。”
邵傑自家醜:“不瞞小娘子說,我家幾代人,都手巧,卻巧在別,沒巧在讀書寫字上……”說罷哈哈大笑。
沈韶是真喜歡這位年輕人,沒有足夠的自信恐難有這般快活的自嘲。
沈韶笑道:“也不瞞郎君說,兒也手巧,卻沒巧在針黹紅上。元正院子裡掛的春幡幸好掛得高,不然忒丟人……”
邵傑哈哈大笑。
沈韶也笑。
去後院拿臘的於三:“……”
剛進門的林晏:“……”
邵傑見了林晏,吃了一驚,趕忙站起來上前行禮:“拜見林尹。”
作為挨著皇城的東西市上的大商鋪,總有與衙門打道的時候。對這位京兆尹,邵傑見過兩次,只是不曾說上話兒。
林晏打量他一眼,淡淡地微笑:“郎君是?”
邵傑道了自家份,林晏點頭,便去慣常坐的窗下位子上坐了。
沈韶照舊奉上飲子,問他吃點什麼,進行每日例行的對話。
怕打擾這位貴客用餐,且奴仆把百兩銀子也取來了,付了銀子,邵傑與沈韶寒暄兩句,又過來跟林尹告別,便出了酒肆門。
林尹剛進酒肆時頗為嚴肅,沈韶上菜時發現,他這會子倒和煦下來。嘿,男人心海底針,六月天尹面,這位林尹什麼時候能跟剛走那位邵郎君似的?想來是不太可能了,畢竟稟難移啊。
因把像樣兒的花糕都打包給了那位邵郎君,沈韶便吩咐於三給林晏做了幾樣快手菜:炸鵪鶉,芹菜百合,蝦仁胡瓜,鹹蛋黃焗豆腐,並一碗為晚飯準備的綠豆大米粥,兩個小小的蔥油卷。
量都不大,小小的盤子,裡面紅的,白的,綠的,黃的,倒是清爽好看;小小的粥碗,裡面沒敢多放糖,這位口味清淡,不喜甜膩,菜又是鹹口的。
舀一杓粥送口中,米和豆都熬得恰到好,有的甜,卻沒奪了粥本的香味,林晏眼睛微彎。
沈韶這一世眼睛好,一眼看見他拿卷子時出的腕間縷,本來調笑的心不由得一。
看著林尹俊逸面龐,寬肩細腰,還有那雙瘦白細長的手,沈韶卻突然想起另一位的人來——籠紅麝串的寶姐姐,自然還有寶玉那不得一的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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