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兩次相問,想來是歎莊子惠子濠梁之上魚樂之辯,想親自驗證一番?”自比為魚的沈韶似笑非笑地問。
林晏停住腳,扭過頭看。沈韶微笑著與他對視。
林晏抿抿,“郎想多了。某只是——”想說“希郎安樂”,有登徒子之嫌;說希大家都安樂,則像敷衍,隻好閉口停住,轉過接著往前走。
聽著這說了一半的話,沈韶在心裡調笑,嘿,這話如此親切稠,但凡我自一點,該以為你對我有了……
沈韶理解他的意思,也收到了他的善意,想來是那天聽了父親的事,這位林尹生出些同來,故而想確定自己這沈侍郎後人過得還好。
沈韶扭頭看林晏,有些不羈地笑道:“尹貴介子弟,想來不曾凍過手足。”
“兒於掖庭時,炭火不足,一至隆冬,手足則紅腫流膿。若一直冷著也沒什麼,不過是裂個口子,有些疼罷了。最怕突然接近炭火,哎呦,奇難耐。”所以啊,這突如其來的關懷,還是些的好。
林晏微側頭,沈韶挑眉一笑,林晏抿抿,把目挪開。
寫策論,哪怕是廷辯呢,林晏都可以有理有據地講來,但面對這樣伶牙俐齒的郎,林晏卻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便隻好乾脆閉,默默當向導。
兩人都沉默著,氣氛倒松下來。沈韶看看自己的“舊家”,看看右前側林尹的影,有點自悔剛才失言,我跟一個半生不的男人竟然討論起緒問題……一定是最近太忙,工作力太大了。過年停業,放松幾天!
兩人靜默著來到太夫人的院子。
看到沈韶,江太夫人眼前一亮,“這便是沈記的店主小娘子?”今天太夫人很清明,沒把沈記說幾十年前或汴州或江南或河東的什麼酒肆。
對這種饕客見了大廚的眼神,沈韶最近得多了,很是淡然地上前施禮,“老夫人萬福。”
“小娘子氣韻高華,好風姿。”江太夫人讚歎。
沈韶微笑一下,“老夫人謬讚。”
江太夫人看著沈韶笑道,“我人老,胃口也壞了,但每次他們買了貴店的飲食來,都能多吃些。這次又勞煩小娘子親自煮粥送來,真是多謝小娘子了。”
“能得太夫人喜歡,兒也高興得。”
一來一去,沈韶大廚與江太夫人食客便聊起了飲食經。
從沈記幾樣當家菜,說到飲食忌,說到飲食順應自然規律,說到節日飲食,兩人有來有去的,聊得很是歡暢。江太夫人滿面含笑,神愉悅,沈韶也微微笑著,還時有妙語。
林晏在一旁看著聽著,難得見祖母這樣神神地說話,也難得見沈小娘子這般溫和恭順、善解人意。對比剛才廊下的伶牙俐齒,林晏自省起來,莫不是我的問題?
沈韶跟江太夫人和仆婦們說了怎麼做核桃酪,又科普八寶粥的煮法,免得哪天老太太又饞這一口兒了,廚房再抓瞎。
“味道不對,許是因為米糧粥果下的順序不對。”
“要先下紅豆、黑豆等豆類還有薏米、芡實這些難爛的米果,煮上小半個時辰,然後再加稻米、粟米等常米,煮上一個時辰再放紅棗……”
仆婦們在旁認真聽著,用心記著,只等回頭複述給庖廚聽。
“……待熬得粘稠了快出鍋時再放糖。其余松子、榛瓤類的粥果卻是吃的時候另加的,這樣才該爛的爛,該脆的脆。各種米果求的是‘和而不同’,若一塊扔下去煮爛,就是‘同而不和’了。”沈韶寫食評出,習慣地理論總結一下。
江太夫人拊掌讚道:“小娘子的飲食之道竟然合了聖人言論,難怪一般庖廚難及!”又道,“小娘子這粥八寶粥固然切實,‘君子粥’更妙,和而不同,君子之道也。”
沈韶覺得江太夫人簡直深通菜品命名之法,翻譯講究“信達雅”,這給菜品命名也講究“信達雅”。“君子粥”名字一出,喝的人是不是也自覺生出些坦的君子之氣來?
祖母和沈小娘子竟然從吃的說到了君子之道,頗有魏晉清談的意思,林晏看看相談甚歡的二人,有些無奈地笑了。
與江太夫人聊了陣子天兒,沈韶看看天時,站起告辭。
江太夫人親送到屋門口,笑道:“好些時候未能如此歡暢地說話了。小娘子若得了閑暇,常來老婦這裡坐坐。”
沈韶點頭:“太夫人留步,以後兒必來叨擾的。”
太夫人讓邊的仆婦親送沈韶出去。
那仆婦拎著食盒,到門前才遞給沈韶,又笑著謝了一回,沈韶也客氣回去。
出了角門,再回頭看一眼,沈韶慢慢走回酒肆去。
回了店裡,打開食盒,發現裡面是荷包盛著的四個小銀錁子,一對牡丹花形狀的,一對小魚形狀的,嶄嶄新,估計是為了新年元正新傾的歲錁子,一個半兩重,加在一起也有二兩了。
對比每次林尹給的飯錢和小費,沈韶覺得就是,孫子就是孫子,看太夫人多面多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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