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北風過境,下了一場冷雨。
方漓過生日,宿舍三人進城,吃了頓熱乎乎的火鍋。
圣誕節臨近,商場已換上相應主題的裝飾。
被這氛圍染,三人吃完飯逛街,順便挑了些圣誕禮。
今日陸西陵有應酬,打電話吃完以后自己先回去,因外頭刮大風,又叮囑要注意保暖,尤其手套別忘帶。
夏郁青和室友道別,乘地鐵回到公寓。
洗了個澡,拿上筆記本電腦去書房,一邊寫一門專必課的期末大作業,一邊等陸西陵回家。
到晚上十點半,陸西陵仍然沒有回來。
夏郁青擔心他是否喝醉,打了個電話過去,但沒人接。
大約十分鐘后,陸西陵給回了電話。
夏郁青邊接通電話,邊起拿著杯子去廚房接水。
陸西陵在之前出聲,那聲音里含了幾分疲憊,“可能得晚一點回來,你要是困了就先睡。”
“你還在應酬嗎?”
“我在醫院——爺爺洗澡時摔了一跤。”
夏郁青一愣,“那現在的況……”
“可能是骨折,等明天影像科上班拍過CT才知道。看況不算嚴重,我跟陸笙都在醫院,不用擔心。”
陸西陵聲音聽來比較平靜,想問題應該不大。
“那你不要著急,先安頓好爺爺。”選擇不多問,不在這個時候給人添。
“好。那你早些睡吧。”
夏郁青一時睡不著。
對陸爺爺懷有一種很樸素的尊敬和愧疚之,即便陸爺爺不喜歡。
但易位思考,陸爺爺對的不喜歡也并非不可理解。陸家已經經歷過太多變故,陸爺爺只想一切平順,不要再生波瀾。而一個農村冒出來的野丫頭,大抵就是個最不穩定的因素。
過了十一點半,夏郁青聽見開門的聲音,立即丟下手里的書跑到門口。
陸西陵挾一清寒氣息進門,大料子上似是沾上了消毒水的味道。
“還沒睡?”
夏郁青搖頭,“想等你回來。”
陸西陵了大,掛在架子上,“爺爺用過藥已經休息了,我明天再去趟醫院。”
“我可以一起去嗎?”
陸西陵看。
“我覺得這是基本的禮數。假如爺爺不想看見我,我丟下花就跑。”
陸西陵被逗得笑了笑,手臉頰一下,“行。”
第二天上午,夏郁青跟陸西陵一起去了醫院。
單人的VIP病房,相對清凈。
陸笙、陸和家里的保姆已經到了。
陸爺爺早起過,留過尿樣。
此刻在吃早飯。
他右手被固定,不了,左手靈活差,拿不了筷子,只能用勺子。所幸是小個頭的餛飩,還不必人來喂。
陸爺爺本是古板嚴肅的格,在小輩面前威嚴慣了,這會兒這麼狼狽,臉上很掛不住。
所以很不湊巧,夏郁青來得不是時候。
陸爺爺抬眼一瞥,沉了臉,“你來做什麼?”
夏郁青早有預期不會有好臉看,是以毫不覺有什麼,“我來看看您。”
“看我是不是還沒死?”
這話一出,所有人表都是一僵。
陸將臉一板,剛要替夏郁青回頂一句,已自己開了口。
“您這樣說,陸西陵會難過的。您不知道他有多擔心您。”夏郁青抱著花,一邊朝床頭柜走去,一邊說道。放了花,看向陸爺爺,很是認真地又說,“您一定長命百歲。”
自己心不豫,話說得沖,陸爺爺心里也有數。而夏郁青這番回應,完全回避了鋒芒,又是站的陸西陵的立場,一時竟他不知還能說什麼。
本是無可避免的難看場面,竟莫名其妙被化解了。
夏郁青踐行昨晚定下的作戰方針,真就放了花就準備走了,說要回學校上課了,不再打擾陸爺爺休息。
陸西陵要送下樓,忙將他按住,“不用,一會兒爺爺要去拍CT吧,你在這邊方便些。”
陸西陵點頭,“你司機送你。”
將夏郁青送到走廊里,陸西陵叮囑了兩句,便返回病房。
他也不提方才的事,只對爺爺說,“您早餐吃飽,今天一堆檢查。”
陸爺爺冷哼一聲,“你在我跟前賣乖。”
上午做了檢查,下午結果陸續出來,右手和腰椎骨折,不算嚴重。微創治療,住院半個來月應該就能出院靜養。
對老年人而言,摔傷髕骨最了不得,也是所幸陸爺爺倒地時,及時手撐了一把,才沒造嚴重后果。
下午陸爺爺要睡覺,陸年紀也大了,陸笙就讓先回去休息,照顧人的事有小輩,有專業的護工,不用親自勞,不然一個好了,一個又累倒了就得不償失。
下午陸西陵去了趟公司,晚飯以后過來醫院,跟陸笙替——陸笙有事要去趟自己的店里。
旁邊床頭柜上,放著一疊報紙。
陸西陵拉過椅子坐下,“我給您讀報?”
陸爺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陸西陵在頭版挑了個政策解讀的新聞,念過標題,瞥了陸爺爺一眼,見他似乎有興趣,便繼續往下讀。
這是初中那會兒的習慣了。
陸爺爺看報,家里訂了三四份。
他當年發家就得益于對政策風向解讀準確,孤注一擲地跟對了風口,也因此教導陸西陵要養看新聞的習慣,未來走勢如何,都藏在那些看似枯燥的政策條文里。
那時候一周兩次回陸家吃飯,吃完飯,陸爺爺就會將陸西陵到書房去,讓他為他讀會兒報紙。
這也間接培養了陸西陵對新聞重要程度的敏,因為一但選讀得不對,爺爺便會不高興,問他這有什麼值得讀的?
后來上了高中,課業愈忙,這習慣就廢止了。
這一條讀完,陸西陵翻到下一版,正在篩選時,陸爺爺出聲了。
“你這幾個月搞工作室,折騰那個什麼‘青禾計劃’,是個什麼意思?還真打算轉行做慈善家?”
陸西陵語氣平靜:“這您讓我怎麼回答?我要說我現在真是醉心慈善,您一定覺得我偽善;我要說我純粹是為了夏郁青,您肯定又不高興。”
陸爺爺蹙眉,“那黃丫頭就有那麼好,讓你顛三倒四的。”
陸西陵抬眼看了看爺爺,“您當我瞧不出,您也不是真討厭這個人,您只是討厭的出。”
“你又知道了。”
陸西陵將報紙一合,疊了疊,重新放回到床頭柜上,“說我擔心您擔心得不得了,這話不假。您不知道,昨晚上我接到陸笙的電話,說您摔了,我是什麼心。說句難聽的,到了您這個年紀,這一摔說不準就是最后一摔。”
“聽明白了,你就是盼我早死。”
“我也聽明白了,您反正是不怕我們難過。”
陸爺爺一頓,看向他。
陸西陵神平靜,“我爸去世的時候,您跟他心結還沒解開,我不信您現在不覺得耿耿于懷。”
陸爺爺不做聲。
實則,自陸頡生和凌雪梅相繼去世以后,爺孫兩人就幾乎沒有真正心過了。
今天陸西陵姿態放得低,而他自己摔了一跤,確實心有余悸。
要真這麼一摔不起,他也難瞑目。
這會兒說不上是不是互相坦誠的最好的時機,但真要有心去找什麼時機,又未免落于刻意。
便沒再說什麼,由著陸西陵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您心里應該比誰都清楚。”陸西陵平聲說道,“真正間接害死我爸的,其實是您自己。如果不是您一直咄咄相,他不會帶著我媽離開南城。”
“你是在怪我?”陸爺爺擰眉。
“我不該怪您?”陸西陵看向他,“你一直只記得你失去了兒子,但從沒想過,我是失去了父母。”
這坦磊落的對峙目,讓陸爺爺一時未敢作聲。
而陸西陵移開了視線,繼續不疾不徐道:“您是長輩,但長輩不代表絕對正確的權威。我不是來跟您吵架的,我只是想跟您把話講清楚。您愿不愿意聽我無所謂,我只想您百年之后,我想起這件事不覺得憾,不跟您一樣至今耿耿于懷。”
陸爺爺等他繼續說。
“我不認同您對我媽的態度,但我也不執著讓您承認,您確實做錯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局限,可能怨恨我媽,能讓您心里好點。一度我也是這麼做的。”
陸爺爺心頭一震。
因為陸西陵一針見地中了他最大的心魔。
“……但確實是整件事里最無辜的人。沒有,就沒有我,沒有陸笙。我希您至念及這一點,往后不要在我面前侮辱。”陸西陵語氣依然平靜,因為這些話,自上回看過夏郁青的日記以后,他就一直在思考。
陸爺爺更加沉默。
“再就是夏郁青。我仍然是這個態度,您接也好,不接也罷,我不強求。我已經照您的意思,繼承了您的基業。我是長子,為了家人也是理所應當。但我不會為了您的自私,無限度讓渡我的自由。”
陸爺爺張了張口,終于出聲:“……就非得是?”
“是。”
“一個鄉野丫頭,對你的事業能有什麼幫助?”
“永遠不必給我提供什麼實質的幫助。只要這個人存在,我就會覺得,生命至還有那麼一點意思。”
更麻的話,也不必說了。
譬如他時常會在噩夢醒來之后徹夜失眠。
譬如除了對陸家的責任之外,他試圖再跟這世界建立一些毫不功利的聯系,所以他才養了那些熱帶魚。但或許,飼養它們本的目的就是功利,所以它們也一個接一個地死亡。
后來他就認命了,可能這世界上有一部分人,就是注定要為責任的奴隸,就像他曾經也試圖拿責任綁架凌雪梅一樣。
他未嘗沒有贖罪心理。
而夏郁青,是一個偶然,是黑暗荒原上由閃電降下的火。
此后他的生命才不是永夜。
“……”陸爺爺皺眉別過了臉,“我可真見不得你跟你爸一樣沒出息。”
陸西陵不以為意,抬手又拿起了報紙,“再給您念幾條?”
陸爺爺板著臉,“換一份。這份我早讓陸笙讀過了。”
*
此后,夏郁青又往醫院里跑了兩三回。
陸爺爺的態度始終不咸不淡的。
也不在意,該怎麼探怎麼探。
他心好的時候,就試探著跟他多聊兩句;他要是心不好,就打完招呼就走。
該有的尊重和禮數,一點不落,卻絕不有意賣乖諂。
半個多月,陸爺爺出了院。
因元旦那幾天還在醫院,出院以后,陸張羅著要補一頓家庭聚餐。
陸西陵當天離開公司之后,去了陸宅。
進門時,陸笙往他背后去,“哥,青青沒來嗎?”
“要期末考試。”
陸笙頗覺憾地“哦”了一聲。
當然知道這是托詞,不自覺地看陸爺爺一眼。
陸爺爺臉上沒什麼表。
*
夏郁青這個寒假沒有找兼職,因為“青禾計劃”那邊的負責人,想讓參與一些細節擬定的工作。
負責“青禾計劃”的工作室,跟SEMedical在同一棟寫字樓的不同樓層,于是夏郁青短暫地跟陸西陵過了一段一起“上班”的生活。
中午,會離開工作室,去陸西陵辦公室吃飯。
提前點好的餐,從江南小館送過來的。
陸西陵自己甚在辦公室里吃任何東西,因為討厭空間里一食的氣息。
但在這兒,破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下班后,兩人若還有力,就會去探店,餐廳、酒吧……吃的玩的,全看心。
打羽球的共同好,也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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