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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問鼎》 第368章

第367章 開明(5)

五更平旦, 日將東昇, 落鎖的宮門緩緩開啟。又是一日常朝。

與往常一樣, 百在宮門外列隊,分文武從東西兩掖門。鼓樂鳴,呼萬歲, 參朝天子。

待天子升座, 百也列席而坐。起居郎干寶小心斂起袍服,坐在百之側。手持起居冊,準備提筆記錄。

與其他崇文館院士一樣, 干寶在開國後也授了太史監,任著作郎,編修國史。他博覽群書,通史學, 修史本就投其所好,幹的也算有聲有。然而兩個月前, 前任起居郎告老還鄉, 中書舍人郭璞便趁機向天子舉薦他。許是聽過他的才名,天子便命他接任起居郎一職。

職,起居郎與著作郎相差仿佛。但是著作郎不過是太史監中的佐,而起居郎則是書監轄下, 每日都要宮, 隨駕左右,乃天子近臣。這可是求也求不到的好,干寶怎會不珍惜?因而這些日來都兢兢業業, 不敢怠慢分毫。

懸筆紙上,干寶凝神,細聽起殿中奏對。

如今大軍西征,最重要的還是雍州戰事。樞使、兵部尚書,先後出列奏報戰。這一仗不似前面征幽州,打得極為謹慎。如今偏師收復馮翊郡,車騎將軍奕延親自領軍,屯兵霸上,威長安。似有圍點打援之勢。

長安乃是不亞於的堅城,圍困自是比強攻要好。只是如此一來,糧草損耗頗大。不過趙國數年收,又有兩載未啟大戰,並不缺糧。而偽漢匈奴連年,蝗禍不斷,又要防備王師,哪有多餘的糧秣?不出兩月,必然了陣腳。

明朗,奏報起來沒花太長時間。倒是中書令張賓提及了幽州拓跋部發生的叛變。代郡公拓跋猗盧因偏寵子,惹得長子拓跋六脩大怒反目,起兵謀反。如今已經殺了父親和弟弟,自稱大單于。拓跋鬱律向趙國求助,想要出兵討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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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梁峰微微皺眉:“以下犯上,弒父殺弟,這等十惡不赦之人,自要伐之!命幽州刺史謝鯤,助拓跋鬱律討逆。”

代郡公可是朝廷封的,現在被殺,豈能善罷甘休?拓跋鬱律也算趙國的老人了,多次協助趙軍敵。這話,于於理都正大明。然而朝中悉幽州邊務的臣子,心底都明白,拓跋鬱律可不是拓跋部第一順位的繼承人。在他之前更有權勢的,是拓跋猗盧長兄之子拓跋普。按照鮮卑禮法,只要拓跋普剿滅了拓跋六脩,自可為下一任單于。

如今趙國橫一腳,協助拓跋鬱律發兵討逆。若是事,拓跋鬱律很有可能為新任鮮卑單于。而他登位的話,拓跋普又如何甘心?兩人皆是能征善戰,野心之人,無論誰繼任拓跋部,都可能促其壯大。但是兩虎相爭,只會讓拓跋部再起。

然而朝堂中的險惡謀劃,落在干寶筆下,只有“五年秋八月甲寅,拓跋六脩謀逆,殺代郡公。上命幽州刺史謝鯤討之。”這麼簡簡單單一句。

理完軍政,戶部尚書郭邢出列奏道:“臣郭邢啟奏陛下,《農桑要》一書,經農政司校勘,現已稿。請聖上覽。”

梁峰立刻來了神:“快呈上來!”

侍立刻捧上兩冊裝訂好的書籍,畢恭畢敬擺在了案之上。梁峰隨手翻開目錄,看了片刻,就大大點頭:“只此一書,可養生民萬千!賞農政司編修金五十,絹二百。命書局刊印,傳諸州郡!”

這賞賜,著實不薄,更別說還能刊印天下。郭邢立刻跪倒謝恩。

然而一旁,卻有史臺言出列奏道:“陛下不可!若是農書外泄,被逆黨所得,豈不麻煩?臣以為,當一統南地後,再做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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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雖然莽撞,倒也有幾分可取之意。若是讓南方那些前朝餘孽得了農書,增加了田地產量,豈不平添麻煩?最好還是把書先收起來,等到天下一統,再行刊印。

這話卻顯得郭邢有資敵之意了,郭尚書連忙自辯道:“陛下,南北氣候差異甚大,《農書》中並無多南地農桑之法……”

誰料他的話未說完,梁峰便道:“無妨。天下皆我子民,此惠民之舉,自當廣播。若南地亦有人肯用良法,朕還怕他多養幾個百姓嗎?何況,南地恐無人有此心。自專牟利,才是國之害也。”

這話說得朝堂上下,都是一靜。是啊,若真能讓產出倍增,那些世家又怎肯讓農書外泄?恐怕各個都要在箱底,只為自家田莊多些收。而想要推廣良法,就要有農政司,有農,一層層手把手才能讓無知百姓知曉如何耕種。除了趙國,其餘幾家,又有誰會做這等出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南方把持朝政的世家豪門,怕恨不得農人田地貧瘠,貧不堪,投獻高門呢!

而瘦天下以自家的行為,必會進一步引發盪。如若南地真得了農書,說不定亡敗就在眼前。

史聽罷,臉上現出難堪愧,跪倒在地:“陛下仁德。是臣狹隘短視,請陛下責罰。”

梁峰溫言道:“平吧。這農書只是初本,將來還要增川蜀、荊楚、江淮、廣等地耕種之法。漢時,田畝所出,皆有二石。而今只余一石。此乃朝廷之過,百之恥。治國在德不在苛。若無三皇取火、漁獵、植五穀,無五帝平、治水、禪天下,何來三代之治?朕不敢自比堯舜,卻也有心仁惠萬民。以後不拘六部,凡舉惠民之法,皆可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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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話,引得群臣盡皆俯稱頌。干寶按捺心中激,飛快記道“農政司著《農桑要》,呈覽。上悅,曰:‘治國在德不在苛。凡惠民之法,皆可傳天下’。命州縣刊傳。”

然而面對這聲聲讚頌,梁峰神淡然。治國五年,他早已明白,在教育尚未普及的年代,抑制世家無異於緣木求魚。常科之中,每年都要取半數以上的世家子弟。只要他們願意,人才應有盡有,優勢占盡。而即便任用寒門,這些尚未“吃飽”的權貴,也會想盡方法斂財,兼併土地,擴張勢力。早晚有一日,而當矛盾激化到頂峰,那些被視為螻蟻的泥子,會再一次舉起刀兵,掀重新分配利益的“起義”大旗。

任何人,都無法斬斷人心中的貪。但是梁峰知道一件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若想盡可能延緩這場變革的到來,最簡單的法子,就是讓生產力不斷攀升,倒推生產關係進行蛻變。

而基礎科學,是一切的關鍵。編寫農書,鼓勵農業發展。推陳百工,開闊匠人思路。給那些研究數學、化學、地理、機械,乃至基礎理學的人,一條更為寬闊的道路。用“天子所好”,在高牆之上,鑿出一條窄。也許會有聰明人察覺,但是這些科學進步,對於擁有大量田產的權貴們而言,同樣重要。誰又會跟錢過不去呢?

而巧的是,魏晉之,是五百年來儒學最為式微的時代。在黃老重新進上層視野的時候,是否也能讓諸子百家還魂一二呢?

在治國方面,梁峰不打算用科學替代儒學。但是這些技上的發展,必然能為治國的有力補充。當對地球量有了重新認識,知曉中國之外,還有無窮疆域時。那三百年一回的死局,會不會也有所改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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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完全正確,但是在他有生之年,這些必然會推社會進步,讓那些下層民眾活的更加安逸,更有尊嚴。

這些對他而言,遠勝千古一帝的聖君之名。

確定刊印農書,下放州縣的政策後,梁峰又理了幾件政務,便宣佈退朝。干寶趕收拾筆墨,起跟在了駕之後。職起居郎只短短兩月,他便知曉當今天子勤于政事。常朝之後,一般會回到垂拱殿批改奏摺。有時還會招臺閣重臣奏對。他這樣的起居郎,是不能隨意開口的。天子也不似對前朝著作郎一般,向他參詳國事。

安安靜靜坐在一角,干寶恪盡職責,記錄著當日的聖人起居。在天子用膳之時,也賜他廊下用飯。有時干寶都不能分辨,天子究竟是看重起居注,還是不把它當回事?

用起居注約束帝王言行,上合古禮。陛下又進一步,專設起居郎。起居注也要,撰寫實錄,供後世子孫閱看。這無疑顯示天子重視史家言。然而古怪的是,天子並不會因為起居郎在邊,就百般克制。偶有失言,也不會喚來起居郎刪減所注。就那麼自自然然,任他注書。

也許這才是一代聖君的氣度。今日之事,確實讓干寶慨良多。待用了飯,他又坐回原。正在這時,一封急件送了宮中。

那是雍州來的戰報!即便是干寶,也不由神一振。又有捷報嗎?

然而未曾想到,天子拆開信略略一觀,就笑了出來:“如此膽大妄為,可把你憋壞了。”

那笑聲中,有叱責亦有無奈。更多的,則是漫不經心的親昵。干寶手指一,紙上就汙了個墨點。他趕忙低下頭,裝出書寫模樣。心中則七上八下,好似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話一般。

不過天子並未在乎他,很快便批復了軍報。又喚來樞使,討論軍

幾日後,真正的捷報傳來。奕將軍親自作餌,領兵五千出了匈奴三萬人馬,合圍破之。這哪是“膽大妄為”可以形容的?干寶不由苦笑,看來宮中傳聞,不似作偽。待到奕將軍歸朝,他這起居注,要如何去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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