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開明(4)
季夏炎炎, 蟬鳴耳。劉儉緩步穿過回廊, 向里間走去。大趙立國後, 依前朝規矩,把國史和曆法分作兩部。太史監修史, 欽天監掌曆。他這個欽天監天文令,也有五品銜。並不比史差上多。
更何況, 陛下還極看重監諸務。
邁步進庭院, 一座高臺映眼簾。跟太極殿前的鐘樓有些相似, 這高臺也是木質, 頂端安放渾儀, 可測算天象;下方則是渾象, 用以演示。兩者一一靜, 猶若天地乾坤。在高臺側面,還有一個柱形副塔,腳架高聳,尚未完工。
這是天子下旨修建的觀天鏡。此與千里鏡相仿, 但是規模大了百倍。建後, 能萬里之遙。為了這新奇件, 莫說工部絞盡了腦,欽天監也不知派出了多人手。等到真正調試完畢, 當能一探九天玄機!
不過這天文臺, 不是他今日前來的目的。繞過高臺,他走到小院西面的房舍前,推開了其中一扇門。一酸臭味立刻撲面而來。
舉袖掩鼻, 劉儉皺起了眉頭:“子樂,你幾日未出門了?”
大熱的天,屋裡沒放冰盆,亦沒有打扇的婢。幾日不沐浴,味道可想而知。然而坐在書桌前的男人渾不在意,衫大敞,髮髻散,鬍子上還沾著些米粒。若是讓言看到,說不得也要參他個不重儀容的罪過。
見對方本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劉儉歎了口氣,邁步進屋。挨個打開了窗戶,又把散落在地的紙片歸到一,放在了對方眼前,方道:“子樂,該歇歇了。”
這時李欣才發現了屋裡多了一人,煩躁的用筆桿搔了搔髮,他敷衍道:“正算到關鍵時候呢,再等兩日吧!”
“今日可是丁巳朔。”劉儉不聲,扔出一句。
李欣愣了一下,突然站起來:“該日食了?現在什麼時辰?觀天鏡修好了嗎?”
一串發問猶如連珠砲,劉儉答得不不慢:“不忙,還未到申時。觀天鏡仍在調試,不過就算修,也不能直日。”
這兩年會發生的日食,李欣都仔細計算過時間。六月丁巳朔這次,在是申正一刻。左右偏差也不會超過半個時辰。作為推算人,李欣當然要看結果是否準確,加之觀天鏡的營造,更是讓他滿心期待。
聽劉儉如此答,他惱道:“這時不,哪還有其他機會?工部都是些廢!”
這反映倒是未出所料,劉儉拿袖拂去榻上灰塵,坐了下來:“總歸是沒法用了。先坐,我有事想同你說說。”
李欣冷哼一聲:“不會又是要我招助教吧?蠢人太多,耽誤時間!”
李欣厭煩教學,更煩鑽研時邊有人打攪。但是劉儉自梁府時就一直在帶學生,乃至現在出任了天文令,依舊會在邊放些助教。因此關於助教之事,兩人已經爭過數次,至今還沒有結果。
劉儉到不在意他的態度,直接問道:“師兄可知,去歲欽天監共得了多獎金?”
“嗯?”李欣有些莫名其妙,“不是發了二十貫嗎?”
現在京薪俸,一半是米,一半是錢。像劉儉這樣的五品,除了祿米和職田所得外,每月還能有三貫俸錢。現在開明通寶得很,然而一年下來,也不過是三十六貫。但是李欣的獎金,就足有二十貫!若是讓那些清水衙門的吏聽到,怕是要紅了眼。
劉儉糾正道:“二十貫是你所得。去歲欽天監共得了一百三十貫,監上下皆有分潤。這數,怕是連六部都絕無僅有。你可知,這錢因何而來?”
“印皇曆?”李欣怎麼說也是欽天監的人,獎金的來歷,還是聽過一耳朵的。
“沒錯。去歲皇曆刊印所獲,陛下賜給欽天監三,這才有了獎金一說。皇曆年年都要刊印,說不定來年本數還要看漲,只這一樣,就足以讓監諸食無憂,潛心數算。”
劉儉這可是肺腑之言。
欽天監中的員多是學癡,每日埋頭苦數,哪來撈錢的機會?多是靠俸祿度日。但是有了這份皇曆獎金,就不同了。一旦收復的州郡變多,買皇曆的人必然也會增長。長此以往,只是獎金,就足以讓諸囊中鼓鼓,無後顧之憂。
李欣對數字的敏銳無人能及的,但是對錢,卻沒什麼執念。他皺了皺眉:“那又如何?就算沒有獎金,皇曆不還要推算嗎?”
“子樂只知皇曆,未曾想過其他嗎?”劉儉反問道,“非止欽天監,工部、戶部、太醫院若是出了有利民生,可刊行天下的書籍,亦能領到褒獎。哪一代,有過如此德政?陛下重百工,對我等而言,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然一人之力,終有窮盡之時……”
從桌上撿起張紙,輕輕一搖,劉儉歎了口氣:“就如你這兩年著迷的經緯之度。即便能改良牽星板,制出六分儀,想要得各地之數,不還要遣人測算?若是多幾個助手,豈不事半功倍?”
“世人多愚,放在屋裡總是礙手……”李欣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他也不是沒用過助手,但是個個愚笨,還趕不上他這師弟,跟他的恩師劉徽,更是相去千里。
“那都是何時的事了?”劉儉有些恨鐵不鋼的道,“當年咱們邊不過是些小,就算到了求知院,也只招些生徒。但是現在不同,科舉每年都有兩次,明算、數理等科,更是有能二三十人取中!若是從這些人中選取,定然能挑出良材!師兄啊,他們可都是學著《九章算》長大的,按理說,都與我二人同門。若能多招一些進欽天監,莫說手頭雜務,只是師道傳承,就是大功一件。難道還都讓戶部、工部那些人搶去嗎?”
明算一科取中的士子,也是極為搶手的。別說戶部、工部了,就是下面州縣也要招來,理衙門帳目。如今帳簿格式已變,若是被上面查出紕,誰也擔待不起。因而欽天監要人,還真要爭搶一番才行。
這話總算撓到了李欣的,他猶豫片刻:“那我先選兩個試試?”
劉儉面上一喜:“只要子樂有此心,萬事不愁!”
欽天監可是清貴去,在這裡非但能潛心數算,還有天文臺這等利。再加上荷包鼓鼓,還怕缺了助教嗎?從求知院裡借調,都輕而易舉。他這就回去擬奏摺,定能得陛下恩準!
看著李欣仍舊不怎麼樂意的表,劉儉微微一笑,從袖中拿出了枚千里鏡:“沒有觀天鏡,也可用它。咱們在院立個紙牆,用白紙反日影,再用千里鏡細觀,應當就不會傷眼了。”
李欣大喜,立刻起:“那還等什麼?”
被扯住了袖,連形都拉的踉蹌。然而劉儉面上笑容,始終未曾褪去。他這個師兄,平生最癡。沒有婚,亦無子嗣。若不再不找幾個門生,一生絕學又如何傳下?旁的他幫不上忙,但是讓“李欣”之名在青史之上留下點印記,還是可以試上一試的。
一前一後,兩人就這麼急匆匆趕出門去。
隔日。
“陛下,昨日天有異象。臣以為,此乃上天譴偽漢惡賊之兆。自四月起,雍州再起蝗禍,匈奴倒行逆施,侵我疆土,害我生民,為天不容!”一上朝,樞使令狐盛便出班奏道。
這當然是早就安排好的套路,國也為了征西大戰,準備良久。只是沒想到連蝗災都出來幫忙。
梁峰微微頷首:“卿所言甚是。偽漢居雍秦,實乃臥榻之患。今有天象所示,當引兵伐之,平定雍、秦!”
朝中眾人都是神一振。這是要對匈奴展開全面攻勢了!只要匈奴一平,大趙就只剩下南面一個敵人。一統天下,豈不指日可待?!
目掃過群臣,落在了一人上,梁峰角一挑:“奕將軍,朕命你率兵五萬,出討匈奴!”
當年大趙尚未立國,偽漢來攻時,就花了六萬人馬迎敵。現在滅國之戰,反而只派五萬,這是否太過托大?
然而奕延面不改,步出列:“臣領命!不破匈奴,誓不歸朝!”
“朕靜待佳音!”
兩人的目,疊在了一。有鄭重亦有鋒芒,但是同樣豪氣干雲,無所畏懼。
沒了劉淵,沒了劉聰,沒了劉曜,沒了石勒和王彌。現在的匈奴,還有什麼?是時候,讓那些曾在四境洗掠,擾得天下大的兇徒,付出代價了!
當日,大軍在王城誓師。三日後,兵馬齊,揮師潼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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