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鑼鼓喧囂, 呼號不斷, 幾個漢子抬著肩輿, 心急火燎向田間趕去。肩輿上,一尊神像披青、黃兩外衫, 頭有須,口有牙, 一副猙獰模樣。但是人誰也不敢怠慢這尊泥胎, 這可是吃了幾十年供奉的蝗神, 一定要把祂送到村頭, 驅走蟲禍!
“快快!”前方有人高聲喊。
只見百來村人, 全都守在田頭。香案已經備好, 上面還供奉著三牲。能在災年之後拿出這樣供品, 實在不易。只等蝗神到來了!
“蝗神來了!蝗神來了!”
跑得汗流浹背,那幾人也不敢休息,就趕忙卸下肩輿,把神像請上了供桌。這一下, 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虔誠叩首。
去年已經荒了一年, 不能再遭災了!這可是他們全村的口糧啊!
村老帶頭唱起了禱詞,香燭散出煙霧, 罩在了神案四周。眾人連頭都不敢抬起, 生怕惹蝗神降罪。然而天不遂人願,讓人心悸的嗡嗡聲,從天邊傳來。
“蝗……蝗蟲……”
有人雙腳一, 跌坐在地,更多人慘了起來。漫天的蟲兒,本沒有搭理神案的意思,如同一陣烏雲,降在了青青的麥苗上。沙沙輕響傳來,那是蟲兒啃噬青苗的聲響。一個漢子發了瘋似得想要衝田間,卻被鄰人死死拉住。
“大仙啊!大仙開恩啊……”
村老哭得涕淚滿面,不停的磕著頭,額上都浸出了痕。然而蝗蟲哪會在乎?
不知過了多久,轟的一聲,遮天蔽日的蝗蟲齊齊振翅,飛上了高空,只留空,連雜草、樹皮被啃個乾淨的大地。
如此的災禍,不止一地發生。去歲大旱的幾州,均有大蝗出沒。蝗生翅,日行百里,群出群落,防不勝防。只能祈禱蝗神保佑,讓災禍繞過自己的村落。然而在另一片土地上,人們拜的,是另一位神佛。
“蝗蟲來了!快快!”
聽到鳴鑼召喚的村人,無不腳步匆匆,向著村口趕去。早就僻出的空場上,火堆接連片,宛如一道紅通通的高牆,焰明亮,映得星月都黯然失。
那悉的振翅聲,又出現了。然而這次,蝗蟲們像是昏了頭一般,並未沖向麥田,反倒向著熊熊大火撲去!
火苗只是一,就吞掉了不知多蟲兒。空氣中散發出焦糊的香,不過此刻,誰也不敢怠慢,村人們三三兩兩舉著丈餘寬的布網,迎風撲殺那些未曾鑽火堆的蟲子。劈裡啪啦的撞擊聲,就像雨打荷葉,聽的人脊背發麻。然而面對這鋪天蓋地的蟲,大多數人都神鎮定,毫無畏懼之意。
裝滿了飛蟲的網子很快紮了起來,一陣撲打,便有人拿了竹筐倒其中。篝火附近,驅蟲的漢子們邊添柴火,邊撿兩個燒的焦黃的蟲兒,塞進中。有些還能記得念兩句禱詞,有些吃得滿流油,哪還顧得上其他?
如此一夜折騰,到了天明時,早起的婦人帶著兒,來到了田邊。或是提籃,或是持網,沿著田埂捕捉網之魚。
一個年紀不大的撲到了只綠油油的蟲兒,正想撕扯蟲上的薄翼,旁邊婦人趕忙攔住:“狗兒乖,這可不是拿來玩的。先裝在包裡,等到回家,娘給你烤了吃。”
許是想到了蟲兒的滋味,那孩吞了口唾沫,用力點了點頭,把蟲子塞進了布囊。
一行行婦孺不斷彎腰捉蟲,宛如勤勞的鳥雀。已經拔節穗的麥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
“司州和冀州皆傳來消息,災嚴重的只有兩縣。其餘郡縣滅蝗及時,夏收應無大礙。”說出這話時,段欽只覺心中大石落定。
並州已經滅蝗數年,效斐然。就算冒出幾撮蝗蟲,很快也能撲滅。加之並州地勢較高,蝗蟲想要飛越群山也不容易。
然而並州能避免,收復時間並不算長的司州和冀州,卻免不了蟲害。且不說有太多田地因戰荒蕪,尚未重墾,容易滋生蟲。就是花了大力氣殺滅蟲卵,臨近的雍州、幽州、豫州等地,也會飛來過境蟲群。司州、冀州一馬平川,哪能擋住蝗蟲遷徙?因此仍舊需要各縣齊心,滅掉飛蝗。
不過除了挖坑填埋法之外,此次滅蝗,還用了篝火。誰能想到蝗蟲跟飛蛾一般,會自投火海?因而若是夜間遇蝗,只要點燃火牆,就能殺滅大半。
還有布網撲殺,清晨時趁重翅,捉滅蟲害等等。方法不一而足,但是最關鍵的,還是“蝗可食”這條。
誰能料到,這禍害不知多黎民的惡蟲,可以果脯?自主公想出“以蝗供神”的點子後,各地滅蝗的積極就翻了數倍。只要有佛祖庇佑,誰還怕小小蟲兒?怕是吃得越多,越能得佛祖歡心!
而蝗蟲油水不小,味道鮮,對於沒錢吃的百姓而言,實在是難得的佳餚。荒時,泥土樹皮都能吃個,區區蝗蟲,又算得了什麼?
數法並行,終於遏制住了蟲災。只要今夏糧食產,下半年就能緩解一直以來的流民力。可是一件大大的喜事。
“不耽擱夏收便好。”梁峰也是長舒了一口氣,“災的郡縣,適當補種些小豆,檾麻。秋日恐怕還會出現蝗災,還是要早作打算。”
蝗蟲不喜食豆、麻,這也是對付蟲害的法子之一。段欽頷首:“只是幽州蝗禍不停,拓跋部想多賣些牛馬,換取糧食。還有冀州海港,今年恐怕也不會有太多客商。”
蝗災對於遊牧民族而言,也有毀滅打擊。拓跋部怎麼說也算是並州的盟友,該幫還是要幫一把。況且對方在災年,現在收購牲畜,簡直算得上趁火打劫了,百利而無一害。
梁峰卻皺了皺眉:“幽州災如此嚴重嗎?”
“非但幽州,雍州和秦州局面也頗為不堪……”段欽話說了一半,突然一個激靈,“可會生變?”
梁峰面凝沉,對一旁僕從道:“請張參軍來後堂。”
大災之下,還是早作打算為好。
※
“若不是失了平、河東兩郡,長安也不至於窘迫至此。我看還是要興兵討回兩郡,一振國威。”階之下,侍中王延朗聲道。
他出匈奴貴族,還嫁了孫給了天子,自然底氣十足。就連劉曜,也不得不讓他三分。
然而讓是讓,如此被指著鼻子罵,劉曜面上也然變。失了平和河東,是誰的罪過?還不是全都推到了自己上!他們也不想想,當初秦州大,是誰費盡功夫剿滅兵的?
現在可好,雍州的偽帝行臺剛剛被滅,這些人就驟然發難。顯然是早有預謀!
定了定神,劉曜開口道:“王侍中此言差矣。雍州大蝗,糧草不濟,哪是興兵的時候?我看還是要等度過災年……”
“度過災年?”一旁有人怪氣問道,“要怎麼度?借糧嗎?難道秦王忘了,我族當年是如何對付荒了?”
如何對付?自然是去搶!當年的匈奴大單于們,哪個不是如此?襲擾邊境,掠奪人口錢糧,也唯有如此,方能抵抗災荒。哪怕大漢強盛時,他們也不得搶一搶其他部落,哪會賑濟自救?
“如今我皇漢不比往昔,此事不能輕率……”劉曜還想強撐。
王延冷笑一聲:“那秦王有救災之策嗎?”
劉曜登時啞然。救災?怎麼救?蝗蟲如雨,殺也殺不絕,關中的糧食都快絕收了。先是大旱,又是大荒,還有晉人不斷作,才幾年時間,漢國就了這麼一副搖搖墜的模樣。反觀原來的死敵,並、司、冀三州竟然都沒有鬧出太大的蝗災,這難道真的是上天安排?
猛的搖了搖頭,他把這危險的念頭趕出腦海,強自道:“即便如此,攻打並州也未必可行……”
“若是陛下徵召羌、氐,自可再籌大軍。十數萬兵馬境,還奪不會區區河東嗎?”王延寸步不讓,“若是能一路東進,拿下司州,更好不過。聽聞去歲屯了不糧食,只要攻城中,就能解燃眉之急!”
已經沒了天子,按道理說,應當比之前更好攻破。可是劉曜仍是有些遲疑,如今王彌、石勒兩員大將相繼隕,城中又換了守備,未必好打。然而當他的目看向殿中時,一陣寒意突然湧上。
不對,這已經不是打不打的問題了,而是要如何解決他面對的困局。
連續兩年大災,搖了匈奴貴人們的心思,越來越多人,不再信任他的領兵能力。哪怕費盡心思剿滅了兵,也抵不住平和河東失守的罪過。
而沒了軍心,對於他這個先帝養子,是極為危險的。小皇帝年歲漸長,早晚有一日要重掌大權。而自家的實力,卻在一步一步削弱。別說從天子手中奪過權柄,怕是連自都難以保全。
他必須要有幾場勝利了。哪怕只是奪回河東,或是攻下河南郡這樣的小勝!
深深吸了口氣,他拱手向座上的天子道:“此事當由陛下裁斷!”
座上的小皇帝猶豫了一下:“平終歸是舊都……”
這一句,足矣。
劉曜當即跪倒在地:“臣願為陛下奪回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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