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他沒法不激。自石勒逃荒離開並州後， 已經七載未曾回過故里。當年留在武鄉的老母， 早就失了蹤跡。他也數次遣人並州找尋， 誰料故里早就人去樓空。難道母親已經死在了那可怕的荒年中？石勒甚至都做了最壞的打算，只是不肯放棄。

直到今日。

猛地開帷幕， 石勒虎目泛紅，疾步上前， 撲在了端坐帳中的老婦人足下：“娘親， 孩兒不孝！”

短短一句， 語聲哽咽。

“匐勒！”見到兒子， 王氏抬手掩， 想要擋住驚呼， 然而淚水先一步落了下來。下一刻， 痛哭出聲，死死抱住了石勒。有多鄉人死於饉，這樣一個手無縛之力的老嫗，能活下來， 重見子， 又何嘗不是神佛保佑？

聽到母親的哭聲， 石勒心中劇痛，也忍不住流下淚來。母子倆就這麼抱頭痛哭了許久， 才勉強止住淚水。

小心翼翼把母親攙扶在榻上， 石勒遞過布巾，輕聲道：“娘親這些年，應是吃了不苦。如今來到兗州， 孩兒定然要讓娘親食無憂……”

像是了心事，他頓了一頓，才繼續道：“對了，家中其他人呢？怎麼沒看到阿虎？”

這個阿虎，是石勒的堂侄，一直養在母親邊。他離開並州的時候，那小子只有七八歲，現在也應長大人了。

聽兒子提起石虎，王氏又落下淚來：“阿虎年莽撞，用彈弓傷人，被人打殺了……”

石勒其實並不怎麼喜歡這個頑劣的侄兒，但是聽母親如此說，也不由傷，連忙道：“等我娶了正妻，生下孩兒，便引到娘親膝下。定不讓娘親膝下空虛。”

聽到兒子提起娶妻生子，王氏突然激了起來：“我聽人說，你先前有幾個孩兒早夭？”

這也是石勒心病。早年無力娶妻，後來領兵，有了份地位，石勒才納了幾個妾。但是所出的孩兒竟然沒有一個能活下來。長歎一聲，他點了點頭：“戰事紛，倉促不得娶妻。不過等到兗州安定後，我必會娶一個世家子，好好孝敬娘親……”

王氏卻像聽到了什麼可怕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這，這是佛祖責罰啊！匐勒，一定要聽娘的，莫再與佛子為敵了！”

這話一出，石勒心中咯噔一聲：“娘親糊塗了，哪有什麼佛子？！”

王氏卻不聽這一套：“若不是佛子救武鄉，我與族人怕早就死了個乾淨！你卻還要興兵，與佛子為敵！這豈不是背信忘義？還是速速投了並州，拜於佛子足下吧！”

這怎麼可能？！沒有人比石勒自己更清楚，他已經了晉國死敵。是司馬郡王，就殺了不知多，還三番四次與並州兵馬鋒。如若放棄現在的基，投降並州，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對方一刀了事。他現在能站的，也唯有漢國這邊了。

但是娘親為何會這麼說？石勒的面沉了下來：“這是誰同你說的？是不是有人挑撥，讓你勸我歸降？”

王氏頓時怒容滿面：“你還想讓佛子勸你歸降？他不罰你，就是天大的幸事了！只有償還了罪孽，方能解。莫要泥途深陷了！”

這不是並州那些吏告訴娘親的？石勒卻不敢掉以輕心，思索片刻才道：“娘親你剛來大營，一定累了，先歇息兩日。孩兒晚些再來陪你。”

說著，他吩咐帳裡侍婢伺候，自己則走出了營帳。停了片刻，石勒突然對邊僕從道：“尋到老夫人的，是什麼人？”

那僕從連忙道：“就是當年派上黨的那些。也是花了不心思，才護送老夫人出了並州。”

“老夫人邊還跟有其他人嗎？”石勒追問。

“並未見到生人。”那僕從答道。

看來母親真的沒人指使。然而石勒並未覺出高興。余掃向邊親信，只見不人面上都出複雜神。

這就讓人頭痛了。

自石勒率領“十八騎”舉兵以來，手下心腹就是包括匈奴、月氏、天竺、烏桓在的雜胡。而這些人，大部分人都崇信佛教。更要命的是，之前為了避除疫病，他放任醫傳揚並州的避疫之法，穩定軍心。也是從那時起，並州的佛子，就了人所共知的存在。

虧得諸胡中有許多未曾真正到過並州，而他手下也不止只有胡人，才勉強保住了平衡。然而鄴城這一仗下來，王彌降部和那些流民役夫被徹底打散，跟隨自己回到兗州的，十有八九是心腹的諸胡。這些人中，又有多會因母親的話，想起他們此戰慘敗給了何人？

再怎麼嚴明軍紀，堵住悠悠眾口，也沒法阻擋生他養他的娘親啊！可是長此以往，若是人人都開始懼怕並州那佛子，仗還怎麼打？豈不了他的基？！

“老夫人初來兗州，讓人好好伺候著，莫讓外出勞。把院的人都送過去，陪老夫人解悶。”石勒當機立斷，做出了決定。

母親他會好好供養，但是就別出現在外人面前了。唉，要是能早些接回來就好了，何至於讓信了這些花言巧語。

又看了一眼侍立兩側的親信，石勒不再言語，大步走出營帳。

然而這番苦心，起到的用並沒有想像中的大。幾日後，軍中傳出了風聲。鄴城之所以大敗，正是因為大將軍冒犯了佛子，致使天降神兵，夜破大營。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在並州兵馬面前大敗而歸了。當年大將軍攻鄴城，也是被佛子的輕騎驅趕。在冀州，更是被殺到百不存一，狼狽出逃。

這還不算最可怕的，甚至有人說，兗州的大旱，也是不敬佛祖才會出現。否則鄴城怎麼能種出莊稼？據說並州的收更好，跟年無異呢！

面對這一浪又一浪的流言，石勒本找不出應對之法。對戰並州，他的確未曾勝過一仗。這本就是他的肋，況且軍中流傳的不事，據說是從老夫人那裡傳出的。此事是真是假，無法定論，但是法不責眾，更不能火上澆油。

若是能勝一仗就好了。只要一仗，定能扭轉乾坤！

正在石勒焦頭爛額的時候，漢國傳來了軍令。並州有攻打平的意圖，命令石勒率兵去援。

※

“旱未曾退去，各地夏收也無保障。如今豫州、兗州四都是嗷嗷待哺的民，就算奪回，也只徒增負累。但是石勒新敗，匈奴還要固守雍州、秦州，四下空虛，何嘗不是興兵的時機？”司兵的參謀席上，張賓侃侃而談。

在座諸將，那個沒有點戰略眼？令狐盛已經撚須道：“張參軍可是指……平？”

“正是！”張賓也不賣關子，讓手下掾屬揭開輿圖，“如今已定，離石亦安。若是我軍兵分三路，直取司州，極有把握攻克兩郡！且不說平地並州側腹，只是河東鹽池，就讓人不得不取！”

輿圖上方，平和河東都畫上了鮮紅標記。這下，眾將紛紛議論起來。河東鹽池的重要，在座誰人不知？可以說之前匈奴偽漢能興兵數萬，糧草無缺，九是靠販鹽所得。按道理說，河東的兵力應當也不會，但是偏巧雍州也有鹽池，河東就不再是唯一依仗。占了長安，匈奴主力西去，想要固守雍、秦二州。這個平舊都，防守也就懈怠不，加之大旱，更是出奇空虛。

“末將願領兵前往！”一旁李駿已經高聲道。

奕將軍如今出鎮鄴城，不一定能趕回來參加大戰。這次攻打平，很有可能要用留守晉的兵馬。他手下屯兵訓練也有一載，加之刺史府全力支持，攻下平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若是真讓他參與此戰，絕對能立下大功！

聽李駿開口，令狐況坐不住了。也不管叔父就在邊，高聲道：“末將也願領兵！”

年輕人已經爭上了，倒是令狐盛老持重，思索片刻，問道：“河東乃匈奴鹽倉，又有不世家良田。怕是會派兵來援。雍州的敵軍也就罷了，若是石勒奉命前來助陣呢？”

他深知這石賊兵馬強悍，狡猾多端。就算在鄴城敗了一局，也未必能傷其本。只看數次從奕延手下逃的，就知他是個極為難纏的人。若是有這樣一個強敵相助，說不定會給戰局帶來變化。

張賓卻微微一笑：“這個，令狐將軍不必多慮。主公早有安排。”

此話一出，眾人心中皆是一凜。看來主公考慮甚詳，對於兩郡是勢在必得啊！

“若是如此，末將願領兵從離石突進。”令狐盛當機立斷，抱拳道。

見眾將躍躍試的模樣，張賓角掛上了淺笑。這次攻打平、河東自然是早有謀劃，鄴城之戰本就是其中一環。至於石勒那賊子，也是時候做個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