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章 幾諫
“父親還未回來嗎?”聽聞僕役回稟, 梁榮面上出了凝重神。
自從梁峰遷郡公後, 梁榮就離開了崇文館, 回到刺史府進學。倒不是崇文館不好,作為並州數一數二的學府, 又廣招宦子弟讀,崇文館遠比郡學有名, 師資也極為強大。但是經過幾年發展, 此館的規模擴張數倍有餘, 學子就不下五百。加上教授、雜役, 更是驚人。人多地方大, 患也會變多。作為梁公唯一的繼承人, 誰敢拿梁榮的安危冒險?
因此, 梁榮又回到了當初家學授課的模式。好在邊還有段欽、張賓、崔稷等並州重臣的子嗣作陪,倒也不覺寂寞。
就算換了家學,他也毫不鬆懈。如今並州的休沐,已經從五日, 改了十日。也就是每月上、中、下三旬, 各休息一日。就算是梁榮這樣勤的孩子, 連上九天學也是頗為吃力的。這一日休沐,他向來珍惜, 會盡可能待在父親邊。
誰料今日好不容易到休沐, 梁榮卻發現找不到父親的影。
仔細打聽後,得來的消息更是讓梁榮說不出話來。奕將軍搬新府,父親前去赴宴, 竟然留宿在他府上。
新建的奕府是離刺史府頗遠,奕延更是父親最重要的心腹將,不論是赴宴還是抵足而眠,都是籠絡人心的手段,不足為奇。可是梁榮心底卻起了波瀾。
父親是不是跟奕將軍走得太近了?
雖然年,但是梁榮向來敏聰慧。事有反常,他怎可能一無所知?
這個突如其來的認知,讓梁榮有些束手無策。他是學過史的,《太史公書》五會通,意蘊深邃,乃是必讀之書。其中佞幸列傳,不正是講此事之弊嗎?
若是旁人如此,梁榮才不會放在心上。但是父親是他最敬最之人,關心則,難免生出憂慮。不過饒是擔心,他也沒有在面上。這事從沒人跟他提過,若是猜錯了,豈不汙了父親的聲名?
更何況,奕將軍不像是諂事主之人啊!梁榮可是見過奕延打仗的,就連弓馬兵法,都由其親手教誨。在他心底,這是個悍不畏死,忠心耿耿的名將,怎會如此行事?難不,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翻來覆去的琢磨,也趕不上今日的衝擊。只是遷居,父親曾對任何臣僚施恩如斯嗎?
早起的請安錯過了,中午的陪飯也錯過了,就這麼一路等到了夕西下。當梁峰終於回府時,梁榮心底的惶恐已是都不住。咬了咬牙,他起向主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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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開心心在外面浪了一天,回府就讓張賓堵了個正著。梁峰也是無奈的很,只得乖乖聽這個工作狂給他彙報工作。
幽州是下一階段的重點所在,這也是局勢所迫。匈奴遷都長安,基不穩,估計要花費不時間重整政,平定雍、秦兩州局面。更何況還有個偽帝行臺給他們添,一時半會兒是無力東進的。而石勒雖然勇猛,畢竟只是一流兵,豫州、兗州還有不朝廷兵馬,坐守揚州的司馬睿也不會任其發展。如今並州現在最大,也最危險的敵人,就了幽州的段氏鮮卑了。
那可是跟自己結了仇的數萬鮮卑鐵騎。一旦段務勿塵收拾局面,發兵冀州,就算是他也要花不心思防備。如今之計,唯有以攻代守。
諜戰在平發揮的作用,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用間挑撥幽州和平州的關係,也是最簡單高效的法子。更何況旁人不知道,他還能不清楚平州的潛力嗎?那可是後世的遼東半島。海港的地理條件就不說了,氣候更是適合農業發展。而越過平州,就是沃的東北平原,大片黑土地跟金礦也沒啥差別了。就算這些地盤如今都被遊牧民族佔據,梁峰不得也要惦念一二。
有了遠期目標,佈局也就了重中之重。這個計畫,不得要打一打慕容鮮卑的注意。慕容氏和拓跋氏一樣,也是在歷史上建過國的。算是個藏的強敵。不過該用還是要用,若是能提前破壞它崛起的軌跡,更能給後世子孫減輕力。
以胡克胡,方是制衡之道。
此等大事,哪是一時半會兒能搞定的?張賓只說了些思路想法,便花了大半個時辰。眼瞅著都到飯點了,才勉強告一段落。
梁峰長舒一口氣,道:“幽平之事,關乎大局,孟孫費心了。天已晚,不如留下來用個飯?”
誰料張賓搖了搖頭:“司還有不事務,下要早些回去。不過有一言,不得不提。主公才是之並州本,其他宅邸哪有刺史府防備森嚴?還請主公慎之又慎,切莫涉嫌。”
這分明是噴他留宿奕府的“劣跡”啊。還沒當上皇帝,就要這種級別的圈養待遇了嗎?梁峰也是哭笑不得。他跟奕延之事,現在核心的幾位幕僚都心知肚明,但是難得沒有嘮叨什麼。梁峰也私下打探過,知道是奕延的態度換來了眾人的默認。
不過認是認了,不代表真心贊同。只要略略出格一點,換來的就是懇切諫言。在這上面,強辯是沒用的,梁峰立刻認錯點頭:“孟孫所言甚是,是我疏忽了。”
見主公接了諫言,張賓也不好多說什麼,恭敬行禮後,便退了出去。
接了這麼長時間的疲勞轟炸,梁峰可端不住架子了,懶洋洋斜倚在憑幾上,命人備飯。誰料飯還沒擺上,下面侍先遞上消息,說榮公子已經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了。
今天早上他就沒起來床,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回來晚了。事先也沒打個招呼,小傢伙恐怕是擔心了,才會急忙忙趕來。偏巧自己在議事,只能乾等。梁峰趕忙命人帶他進來。見到那張凝重的小臉,他不由笑道:“榮兒可是等得久了?和為父一起用飯可好?”
若是以往,梁榮早就高高興興應下了。可是今天,他卻抿,端坐在了梁峰面前,似是掙扎了許久,才道:“孩兒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大人……”
難得梁榮出如此模樣,梁峰好奇的坐直了:“何事?”
“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此言當否?”梁榮小聲道。
啥?梁峰不由眨了眨眼睛。這話是句諺語,意思是好好種田,不如遇到年。好好當,不如遇到賞識自己的君王。道理是不差,但是這句話最悉的出,可是在《佞幸列傳》中。這小傢伙問的,絕不是簡簡單單的諺語啊!
他發現自己跟奕延的事了?梁峰立刻頭痛起來,沒想到小傢伙也看出端倪了,還用這麼婉轉的方式向自己諫言。這得花了多心思啊?
尷尬的咳了一聲,梁峰道:“時運難測,非人可控。確是此理。”
梁榮的拳頭立刻了。父親這意思,是認下了?那,那奕將軍真的是佞幸了?
“之適足以害之者也。還大人三思……”梁榮俯拜下。
居然用上了班固評董賢之語,梁峰一陣無語。小傢伙書果真沒白讀,上老爹搞男朋友的大事,也沒個驚駭莫名抱著大痛哭流涕,先認認真真勸諫上了。該說是之前數代皇帝搞基的太多,讓人沒啥看異類的歧視心理嗎?
輕歎一聲,梁峰思索片刻,反問道:“榮兒可知彌子故事?”
“可是餘桃那位彌子?”梁榮沒想到父親會問這個,小心答道。
這彌子,自然指的彌子瑕,也是鼎鼎大名的“分桃”之人。濃時,讓君王吃咬了半拉的桃子,也能得到誇讚。彌時,則是不敬大過。《韓非子•說難》一篇,正是言上位者態度的典型事例。
“正是。”梁峰一笑,“那榮兒以為,靈公是賢是昏?”
這話,問的梁榮一愣。《論語•憲問篇》中,子曰衛靈公無道。但是當康子追問,為何靈公無道,還沒有敗亡時。孔子又言其國中有賢,能把國事理的井井有條,故而衛國不亡。一個昏庸的君王,怎麼可能用這麼多賢士?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嗎?
同樣,《左傳》中亦有記載。衛靈公在位時,國雖小,勢大的晉國卻不敢輕犯。這是一個昏君能做到的嗎?
但是反過來,衛靈公好也是不爭的事實。別說彌子瑕了,南子參政也是甩不掉的劣跡。德如此不修,算是明君嗎?
見梁榮沒法作答,梁峰也不多解釋,繼續道:“若論功績,漢武與哀帝,何比?”
這可太簡單了。梁榮立刻道:“自是漢武遠勝!”
漢武帝雖然窮兵黷武,且晚年昏聵。但是創下的基業,絕不是漢哀帝這個亡國的敗家子能比的。稍微有點常識,都能分辨。
“兩者德行,孰優孰劣?”梁峰又問。
“這……”梁榮又卡殼了。
哀帝獨寵董賢,武帝卻是見一個一個,最終鬧到巫蠱之。哪個德行更好,也是難說。
這次,梁峰自己揭開了答案:“君之賢明,非托幃,而在朝堂。”
誰管帝王的私生活有多混,能夠完自己君王的職責,好好治理國家,才是評斷的唯一標準。因此佞幸列傳說的是昏君嗎?其實不然。它只是闡明了為佞幸,最終遭遇的結果。好的衛靈公是個治國能手,對於衛國和其臣民,就足夠了。
梁榮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他想說的,分明不是這個啊!
梁峰卻笑了:“為父知道榮兒所憂。然則沒有董賢,亦有褒姒。國之興衰,乃是君王之責,又豈能怪在旁人上?看事不能只看皮,亦不應偏頗。”
“那……那奕將軍……”梁榮猶豫了片刻,“是彌子嗎?”
“不是。是衛青。”梁峰答的乾脆。
這可跟梁榮想的全然不同。但是這說法,他又無法反駁。奕延立下的戰功,似乎不比一力平定匈奴的衛大將軍差。誰能像他那樣,以兩千騎,潰一州之兵呢?
“為父能夠為你做出的,並不很多。但是你是我悉心教出的,我後的一切,也都該由你繼承。這十數年,為何國朝大?不外乎外戚、郡王爭權。我可不想給你留同樣的局面。”梁峰輕歎一聲,手了梁榮的小腦袋。
這話極為簡單,梁榮心頭卻是巨震!父親不願續娶,是為了自己嗎?害怕新婦和其他子嗣分去他應得的東西,避免又一個世發生?這是何等震撼的答案。父親真的如此珍視自己嗎?
“阿父……”也不大人,梁榮膝行兩步,靠在了梁峰側。小小的子,都有些抖了。
梁峰拍了拍他的脊背:“你還小,不必顧慮太多,一切都有為父在。不過越是年長,你肩上的擔子也會越重,只是讀書,並不足以應對一切。馬上就要秋收了,你就代我去上黨走一趟吧。看看郡國之中的諸般事宜,也接一下俗務。唯有如此,才能知曉居高位時,會面對的一切。多聽,多看,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回來問我,問你那些先生,總能分辨。”
梁榮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今日他聽到的,可跟先生們講的不盡相同。若是真如阿父所言,自己擔心的,似乎也不算什麼?
梁峰笑了:“現在能陪為父吃飯了嗎?”
“嗯!”
作者有話要說:
梁:努力偏題窩容易麼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