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寒暖
「你說什麼?殿中不穩?!」司馬越面鐵青,厲聲問道。
「稟司空,昨日張方兵在建春門外作,意闖皇城,劫掠太倉,引得宿衛軍嘩變。北軍中候已無力掌控六軍,不將校都說要金墉城,劫出長沙王……」
聽著心腹彙報,司馬越又驚又怒。自從十日前,張方軍城之後,就大肆擄掠。城中不知多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原本缺水斷糧的況毫沒有緩解,反而變了人間地獄。這兩日朝中彈劾奏章簡直能堆滿桌案,百都盼著中書省約束張方部。可是司馬越手中無人可用,又能如何?只得安眾人,說長安大,張方軍不日就要撤兵營救河間王,靜待都王,自能消弭兵禍。
這本也是司馬越給司馬穎下的絆子,誰料對方還未從鄴城,張方就已經按捺不住,開始攻打皇城。這下殿中諸將如何能忍?本來開城一事就是他和弟弟串通了左衛將軍暗自行事,六軍之中多有不服,司馬乂的舊部更是怨聲載道,如此一來,絕對是彈不住了!
「阿兄,長沙怕是不能留了!」一旁,司馬騰大聲道。
「住口!」司馬越心底煩,低聲喝道。這種事,他如何不想?可若是親手殺了司馬乂,城中兵士再也不會信他,還要如何慫恿這些人起兵造反?
「當斷不斷,反其。阿兄,如今我們已如蹈湯火,若是長沙被那些人救了出來,兩邊都無法代了!」司馬騰急道。
這司馬越如何不知?!且不說放虎歸山留下的患,就是司馬穎那邊也無法代。若是鬧起來,他斷然得不了好!這簡直是腹背敵,難做決斷。
「司空。」旁邊一位黃門郎突然上前一步,低聲道,「既然張方已經攻打皇城,不如把此事告與他。想那張將軍一定不會錯失良機……」
聞言司馬越不由眼睛一亮,沉道:「可是金墉城易守難攻,是知道消息,也未必能事……」
金墉城是一座徹頭徹尾的軍事重鎮,由南北相連的三座小城構,城高三丈,寬十丈,背依北邙,可俯瞰全城。城中有重兵把守,歷來是關押司馬氏宗親的幽宮。這樣固若金湯的堅城,十萬大軍怕都無可奈何,又豈是區區一夥兵可以攻下的?
那黃門郎呵呵一笑:「殿中應有願為張將軍開城之人。」
「善!」這下猶豫盡去,司馬越吩咐道,「你領人速速去辦,若是事,我必有重賞!」
說罷他又轉頭,對司馬騰道:「元邁,你離開并州已久,不如趁此機會回返。等到時機,再出兵白徑,截斷鄴城後路。將來那一戰,你可是關鍵!」
司馬騰如今不過二十出頭,正是爭強好勝的時候,聽到這話,立刻起道:「阿兄放心!只要阿兄一聲令下,并州十萬兵馬自當如臂使指。武帝一脈已經不堪用了,想要匡扶朝綱,必須阿兄出手!」
這話中聽得很,司馬越掌笑道:「元邁所言甚是。只要作之人死,又何愁天下不定……」
*
窗外正在落雪,大雪已經斷斷續續下了兩日。若是靜夜,萬籟俱寂中,當能聽到雪落沙沙。溫一壺淡酒,捧一個懷爐,坐在窗前靜觀雪夜,這曾是姜達的最。可是今日,他裹著冬,枯坐在窗邊,靜靜聽著遠方街道傳來的喊殺之聲。
這裡是府醫署,地皇城之,宮城牆外,三萬宿衛軍駐守城門。除非國破,否則本不可能聽到刀兵之聲。
可是那聲音已經響了一夜。整整一夜。
從日落開始,到夜靜時分,似乎無數兵馬湧了城。馬蹄聲,刀兵聲,慘聲,不絕於耳。那些日日盼著開城的同僚,變得噤若寒蟬。連府的大門都閉了起來。
可是一道門,能擋得住兵嗎?
姜達不知道。
前幾日,他還曾想過,去求求東贏公。然而到了,他才知道東贏公已經趁著城門大開離開了。還有其他數之不盡的王公貴戚,家家戶戶都帶著私兵,保護家眷離開了這座死城。
他們自然能走。就算那群兵再怎麼猖狂,也是河間王的人馬。他可不會得罪那些豪門閥閱,只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能讓這群士族子弟逃離火海。可是剩下的人呢?城中的黎庶,百呢?難道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
可惜,長沙王敗了。敗在了殿中護衛的手上。敗給了那些卑鄙小人。若是他還在,是否能堅守城池,讓帝都免於如此屠戮?
乾睜著眼睛,姜達聽著窗外殺喊,直至天明。
第二日,廝殺聲停了下來。第三日,一個消息如同翅,傳了所有人耳中。
金墉城被張方率兵攻破,長沙王被這賊子灼烤而死!
當聽到這消息時,姜達只覺自己的心都涼了。司馬穎來或不來,又有何區別?然而隔日,他就知道了區別所在。炙殺了長沙王之後,張方又率兵來到宮城,強擄宮中子。每日都有慘厲的嘶嚎聲從牆外傳來。
他們究竟擄獲了多人,沒人敢想!這些宮又會被如何對待?更是不堪思量。
一直鬧了三日,局才漸漸平息。可是依舊沒人敢出門看看,城中了如何模樣。不過就算沒有賊人,他也快熬不下去了。缺糧,缺水,還有纏綿不去的風寒,幾乎耗乾了他的氣力。只需再多些日子,就無需兵費力。
就在姜達已經絕之時,一夥人突然出現在了他面前。
「姜醫生!天幸你還在府!」為首那個兵士,遞上了一個水囊,低聲道,「我是梁府家兵,奉郎主之命,前來接你回府!」
「!」姜達掙扎了爬了起來,「你是……我記得你……子熙,子熙他……」
話沒說完,涕淚已下。誰能料到,在這種絕境裡,竟然會是那人,派人來援。
那家兵也紅了眼睛:「當年梁府一戰,是你治好了我的傷。姜醫生,莫哭,快快喝些水。咱們這就離開!對了,郎主還說,姜醫生可以留信,說祖父過世,辭返鄉。這樣便不會被朝廷責怪……」
「什麼?!祖父他去了?!」姜達一聽,就抓住了那人的手臂,「什麼時候的事!」
「十月之事。」那家兵猶豫一下,「不過姜太醫留下了一冊醫書,郎主命人刊印了。」
刊印是什麼,姜達本聽不明白。不過此刻,所有激憤,所有悲苦都化作了濃濃恨意。若是沒有司馬騰,若是沒有司馬穎,若是沒有這些汲汲於權勢的司馬一族,他和祖父,怎會落得如此?!
推開那家兵,他起走到了書案前,飛快寫下了一封辭表,扭頭道:「要怎麼走?」
看到姜達終於振神,那家兵不由長長舒了口氣:「還有人在牆外接應,只要出了皇城,就能離開!」
沒有毫遲疑,姜達道:「走吧!」
夜深沉,一支不怎麼起眼的隊伍,翻過高牆,越過城門,離開了這座支離破碎的天子之城。
*
「王中正傳來消息,司馬騰回到了晉!」梁峰扔下手中書信,嘆了口氣。看來之事,對司馬騰毫無影響,甚至很可能還有些好。否則這小子不會這麼大大咧咧現在就回了并州。
不過如此也好。沒了這個礙眼的東西,姜達出逃的事應該也不會有人惦記。回頭等人到家了,就往府裡一塞,說給自己治病,誰都挑不出錯來。
想了想,梁峰扭頭問道:「這次派去的人手如何,靠得住嗎?」
弈延立刻道:「都是攻城陷營的能手,還有幾個過姜醫生恩惠。領隊的是張和,不會出錯。」
梁峰一直有意培養特種兵,因此勇銳營中最為銳的那些,確實練過一些後世特種部隊才會教的東西。尋常幾丈的高牆本就攔不住。張和更是從營中破格提拔的備用營長人選,對戰理解不差,人又機敏,梁峰也親自見過,對他還是相當滿意的。
微微頷首,梁峰道:「記得通知吳陵,姜達是好不容易從城中救出的,關隘那邊不容有失。」
「屬下明白。」弈延答道。
「對了,你也要儘快從營中挑些聰明伶俐的兵士,回頭跟姜醫生一起學些急救知識。這些人每一個戰鬥單位裡都要安,就護士吧。等上了戰場,他們能多救不命。」梁峰說得相當鄭重。
上次一戰,重傷的那些兵士,如果能夠在戰場就得到救治,陣亡率恐怕還能降幾個點。可惜隊裡沒有合格的衛生員,這次姜達回來了,就能著力培養這方面的人才。
弈延已經清楚了病房中那些護娘的作用,若是戰場上也有一批這樣的人,自然能派上大用場。
「還有這次選出的軍,將來都要學學數算和基本的書寫。起碼要讓他們能看懂指令,能算清楚隊裡所需的糧秣數量。若是沒有這些基本知識,怕是要耽誤事。」梁峰想了想,又道。
「主公,他們都是些莽漢,學這些,怕是會耽擱功夫。」弈延皺了皺眉頭。
「你學這些,耽擱功夫了嗎?」梁峰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上進心,就不配做一個好的將領。要把這些納軍晉陞系才行。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我可不希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練出來的好兵,被蠢材給糟蹋了。」
這半年,弈延確實沒有一天停下學習,如今已經看懂一些書信了。對於主公所讀的兵書,理解也更深了一步。學識的重要,他當然懂。但是要求每一個軍都能如此,總覺得有些不切實際。
不過這是主公的命令,他可以下去問問,萬一有人想學呢?反正教他們的,必然不會是主公。
正想點頭,弈延突然形一僵,雙眸如刀,飛在了走房門的子上。經過數次大戰,殺人盈野,弈延的目中自有凜然殺氣,然而子就像沒看到一樣,板著面孔走到了書案前:「郎君,各坊的匠人、幫工都登記完畢,還有幾位匠頭去歲得的獎賞和年節餽贈,也一一記下。」
梁峰接過冊子,隨意翻了一翻,便點頭道:「做得不錯。四坊的規程,你要再細細想想。如今府上人多,規矩也要相應改變,萬萬不能出現錯。」
「奴婢曉得。」那子微微頷首,面依舊沒什麼表。容貌其實不差,量也高,但是不茍言笑,打扮又樸實無華,看起來就像木頭一樣,有些扎眼。
不過對這個新書,梁峰倒是相當滿意。這次朝雨從病房選了兩人,一人材高挑,面無表,一個小瘦弱,臉上有疤。兩人一個冷,一個悶,但是數算和書法都相當不錯。高個的那位邏輯思維極為縝,對於人事管理也相當有一套。矮個的則博學強記,不論是數字還是梁峰的吩咐,都能做到過耳不忘。更難得的是,兩人毫沒有找回過往的打算,因此梁峰便給兩人賜名,一個蒼嵐,一個采薇,留在了書房之中。
不過這一變,讓他邊那些親近人有了不小震。綠竹就不說了,弈延似乎也心有耿耿,從沒給這兩位好臉看。也虧得兩個子都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換個弱點的,怕是弈延那眼神就能把人嚇退了。
又吩咐兩句,梁峰讓蒼嵐下去了,扭頭看向剛剛收回目的弈延:「怎麼,你看來不大喜歡這倆個新人。」
弈延沉默片刻,才道:「們份不明,不配留在主公邊!」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都是可憐人,自有們的理由。」梁峰嘆了口氣,「弈延,扶我去外面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