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慶功
那心腹額上見汗:「屬下也不清楚,但是隨捷報送上的還有人頭,左部也派人仔細驗看過了,的確是呼延家的反兵。」
戰功可以虛報,但是人頭沒法憑空變出來。劉宣沉默片刻,再次撿起書信,細細看了起來。按照戰報所言,高都守將用了調虎離山之計,先派太行關守兵馳援縣府,半途佯裝被兵擊潰,然後殘兵收攏,轉到後路,切了軍糧道。救糧心切,兵便中了伏擊,於峽谷中被晉軍全數殲滅。
從戰角度來說,這戰報完全看不出。兵畢竟只是兵,又不是匈奴主力,缺乏將帥指引,一群烏合之眾上了個會用兵法的將領,敗的毫不奇怪。但是劉宣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對。
當年郝散大鬧上黨的時候,連潞州郡城都被攻克了,也沒見并州晉軍有什麼作為,最後還是作的匪兵轉戰到雍州,才被當地守軍剿滅。郝散不過是個普通農人,尚能打得如此轟轟烈烈,而如今造反的這夥人,可是呼延家的人馬!就算那千騎長再怎麼愚蠢庸碌,手下兵將也不會如此不堪一擊。
一夜間攻破千騎長大宅,三日之殺兩個地方豪族,這樣一支匈奴騎兵,怎麼可能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校尉手裡?他難不是什麼不世將星嗎?!
等等!劉宣的目掃向下方那行字,皺眉問道:「怎麼申門梁府也在報功之列?!」
原來在戰報之後,還專門註明了多虧縣令鼎立支持,梁府從旁協助,才能如此順利的擊潰兵。看起來像是謙遜表功的寫法,卻讓劉宣立刻警醒了起來。
那心腹連忙道:「梁府就在高都西側,距離不遠,應該是策應有功。不過……」
就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劉宣厲聲道:「不過什麼?!」
「不過也有人說,是這夥兵冒犯了佛子,才天降驚雷,讓馬群驚。否則一隊晉軍又怎麼可能打敗四百騎兵……」
「愚不可及!」劉宣怒的一拳錘在桌上。這群蠢貨是怎麼想的?冒犯了佛子?打起仗來,莫說是佛子,就是佛祖本來了,也擋不住兵啊!
「相國息怒!」那心腹立刻跪在了地上,「實在是左部距離梁府太近,難免其影響,這當是無心之言……」
「其影響?什麼影響?」
「那個……梁府的白瓷在左部名氣甚大,不帳貴人都有收藏……」心腹不敢再說了。這不也是劉宣本人帶頭給佛子造勢嘛,若不是他先買了藏經紙,那些貴人又怎會心想要收藏梁府中出產的?
「梁府賣白瓷了?!」劉宣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據他所知,梁府白瓷如今連太原世家都沒人能買到,怎麼左部這邊反而先得了?
「非但賣了,數量似乎還很不。據說這次被屠的千騎長,就買過白瓷。如今在左部,一件普通白瓷,便要百張牛皮加百張羊皮,形別緻的價格更甚……」心腹哪還敢瞞,趕把自己所知的東西一籮筐倒了出來。
劉宣哆嗦了半天,腰突然一弓,面鐵青,用手死死住了口。
「相國!相國!」心腹驚得一下跳了起來,「快!快來人!相國心疾發作了!」
劉宣都年過六旬了,心疾發作可是能要命的!一堆僕從立刻圍了上來,又是餵藥又是灌水,花了好大一會兒功夫,才讓老者緩過勁來。
疲憊的衝心腹招了招手,劉宣了幾口氣,方才低聲道:「你去左部找呼延家,讓他們好生查查白瓷的事。告訴呼延攸,若是再敢違抗帳中令,耗費軍需買這些奢靡之,我定拿他問罪!」
那心腹趕忙點頭:「小的這就前往平!」
「還有……」劉宣沉了片刻,繼續道,「派些人,去高都探探。看看剿匪一戰,是不是如這捷報所言。若是查出什麼,不要聲張,回來稟報與我。」
這份捷報,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推翻的。且不說這是高都守軍的功勞,人頭俱在,司馬騰好大喜功,若是得知此事必然要賞。更重要的是,這場兵必須儘快了結。劉淵還在鄴城,若是司馬穎聽說并州生變,一定會更加警惕,說不好劉淵終生都沒有回來的希。如今塵埃落定,兵能被高都守軍輕鬆剿滅,那些猜忌也就淡了下來。這對左部匈奴不是壞事,反倒是件好事。
有這麼個大前提,不論事實如何,這份捷報大帳都必須認下。但是高都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也要弄個清楚明白!上黨可是連接著并、司、冀三州的要道,若是想取、鄴城,就必須通過上黨!若是在這地方冒出個梁習那樣的可怕人,他們還如何爭奪天下?!
那張病弱俊的容再次浮上腦海,劉宣狠狠握了握拳。不論如何,他都要想想法子,讓那個梁子熙無法再進一步了!
*
「伍長,今日不是校閱兵士嗎?怎地不讓帶槍……」一個漢子小聲問道。
朱二咳了一聲:「可能是郎主恤吧。營中這麼多人傷,拿槍多不方便。你們都給我穿整齊了,到時候神一些,別丟了咱們伍的臉面!」
怎麼說,這都是朱二當伍長後的第一次參加校閱。手下好不容易帶了兵,就算裝也要裝出一副老練的樣子。不過聽孫什長說,這次校閱是要給賞的。此次算得上大戰了,他們這些正兵,應該都能拿到三年免賦吧?
心不由有些激,朱二整了整上衫,又仔細檢查過下面幾個兵崽子的軍容,才帶隊走出了營房。此刻校場上已經站了不人,不過都有伍長盯著,誰也不敢頭接耳,就這麼列起了隊伍。輔兵也到了,麻麻排在後面。
朱二抬頭,帶隊走到了前排。這裡可是正兵的隊列,雖然大部分兵卒上有傷,手中又沒拿槍,但是氣勢依舊比那些輔兵要強上不。在隊列裡站定,朱二又小心看了看邊的幾個兵,確定他們都沒出岔子,才鬆了口氣。
這時,校場上豎起的軍鼓咚咚響了起來。不敢遲疑,朱二立刻直了肩背,目視前方點將臺。鼓響了三十有餘,鼓歇時,莫說是竊竊私語,就連呼吸聲都靜了下來。在這一片肅穆寂靜中,那個穿紅的俊青年登上了高臺。
再次站在臺上,梁峰負手向下去。與上一次閱兵時單薄的陣型相比,今次部曲的陣列明顯厚實了不,開始有了真正的軍隊味道。那些站在前方的戰士,面上也不僅僅只有激,更加有了剛毅果敢,有了殺氣韌勁。這樣一支隊伍,就算傷痕纍纍,就算沒有武,也不影響它的軍威。
環視一遭,梁峰大聲道:「這次峽谷一戰,勇銳營大勝。諸君皆是有功之人!」
只是一句話,朱二的心立刻就繃了。他可是授過一次功的,本以為自己能習慣這樣的封賞,然而當聽到那位神仙一般的俊郎主稱讚勇銳將士,還是讓他激的渾發,呼吸重。
梁峰頓了頓,目停在了臺下首位,肅容道:「首功當屬營。弈營長智勇雙全,殺敵爭先,率部剿滅倍數敵寇,應得二等功勛。弈延,你來。」
弈延早就知道今天的安排,但是聽到主公的呼喚,依舊讓他漲紅了耳。大步流星,他登上了高臺。
「這枚銀章便是你授賞之證。」梁峰從桌上拿起一枚銀的軍功章,別在了弈延前。「梁府人人,都應記得你的功勛。」
看著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把同樣潔白的銀章別在了左之上,弈延深深吸了口氣:「主公厚恩,屬下莫不敢忘!」
那聲音響徹校場,臺下人人都識得他,更是由他一手練,才了如今模樣。看到他們的隊正、他們的營獲如此殊榮,無一不覺得與有榮焉!
然而梁峰獎了這枚章之後,並未停下,而是轉對臺下諸人道:「除了弈延外,所有因傷致殘者,一律榮升二等軍功,免賦十年!陣亡者,皆是我營烈士!若有妻兒,一家免賦十五年。若無子嗣,可領一孤兒,繼承香火!」
功勛獎賞這些人早就知曉,但是親耳聽到郎主說出,還有繼承香火這一法子,所有人都激紅了眼眶。此戰打得艱辛,然而郎主從未忘記那些傷的,死的兵士。只要有了如此照拂,又何畏死!?
「多謝主公!主公仁厚!」
不知是誰先喊了出來,其他兵士同時也喊了出來。連呼三聲,聲震如雷。
梁峰站在臺上,靜靜聽罷呼喊,才再次開口:「此戰,所有正兵也都殺敵有功,免三年賦稅。獲三等軍功章一枚。」
說罷,他揮了揮手,幾個子走了出來,其中一個拿著托盤,另外幾個則訓練有素的取過盤中放著的銅質小牌,逐一別在了這些兵士的左襟上。看人帶勛章,和自己被授勳全然不同。立刻,正兵隊中就起了。哪個見過此等場面,不人都激的漲紅了臉,有些甚至忍不住低頭,想看看前別的牌子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朱二當然也想,不過他站的太靠前了,要是低頭失了態,可如何是好?咬了牙關,他只能昂首,任那郎把牌子掛在前。
只花了不到半刻鐘,所有牌子都掛好。那隊娘恭順的退了下去。然而臺下的軍士們卻像換了個樣,各個神采奕奕,簡直看不出曾經負傷!
梁峰又道:「正兵有賞,輔兵亦有。這次大戰,你們功勞同樣不小,所有人都升為正兵,得領軍田。」
輔兵訓時間畢竟較短,竟然驚得冒出了一陣嗡嗡聲響。有人大喊了起來:「多謝主公!主公仁厚!」
呼喝的聲音並不算整齊,但是氣勢同樣驚人。朱二站在前排不由皺眉,這群傢伙,就是沒點規矩!看來還要好好練!
梁峰卻不阻止,等呼聲暫歇後,才道:「以後併正兵,你們也要跟正兵一樣練,一樣上陣。所有的功勛,所有的田畝,都要拚命換來。若有臨陣逃者,斬!若有婦者,斬!若有濫殺百姓者,斬!若有私掠財者,斬!你們的榮譽,亦如前徽章,是戰功,是保衛家園的赫赫功勛。莫要讓頭頂旗幟蒙!」
這四個斬,說的斬釘截鐵。然而下面眾人並未退,亦未膽怯。相反,他們目都亮了起來。他們不是兵戶,不是被人恥笑歧視的卑賤之人。他們頭上有軍旗,前有勛章,名下有田產。他們都是梁家的私兵,有著自己的榮耀和尊嚴。這,遠比財,遠比樂更為重要!
弈延大聲應道:「主公威武!勇銳萬勝!」
下面兵卒齊聲大喊起來:「主公威武!勇銳萬勝!」
看著那一張張興無比的面孔,梁峰輕輕擊掌:「善。賜宴!」
隨著這句話,十幾個僕從跑了出來,手腳飛快的擺上了案席。大桶的麥飯,和一個個飄著濃郁香的鍋子被抬了上來。
站了半晌隊,不人口中都生出了津。這是什麼東西?怎得如此香甜!
梁峰笑笑:「這些,都是你們殺掉的戰馬。馬是吉,亦有忠誠勇力,這些馬當為你們增添氣,強壯魄。除了此宴之外,每位兵士還能領到二十斤馬,一緡錢。辛苦一年,這是你們應得的獎賞!」
軍田免賦雖然是實打實的收益,但是畢竟是未來所得。然而馬和賞錢就不一樣了!那可是額外的恩賜。
看著臺下諸人興的目,梁峰不再多言,笑道:「席,開宴吧。」
就算有了命令,這夥習慣了排隊領飯的將士也未一哄而上,而是據職務和屬隊依次落座。朱二那一伍坐在了第四桌,眼看滿騰騰一碗飯擺在了面前,飄著香氣的鍋子就在桌中央,人人都可以從中舀上一勺馬,澆在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