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清點
一大早,朱二就從床上爬了起來。之前那場惡戰,他傷了手臂。幸好命大,只是普通的皮傷,回到營房就有人給他清創包紮。如今手臂上厚厚裹了幾層,痛是痛,卻也只有疼痛而已。
雖然了傷,朱二起後,還是先小心翼翼把床上的厚麻被疊了起來,又把下面的羊氈抻平。這些可都是營中發下來的,要是損壞了還要帶回家給婆娘補。好不容易娶上新婦,他可捨不得讓自家人累。
亦如往日做完了這一切,朱二抬頭看了眼對面那個空下來的床鋪,輕輕嘆了口氣,走出了營房。
大戰剛歇,這幾日外面並沒有練的兵士,朱二逕自穿過校場,向著營房西面走去。早在新建營房的時候,這裡就闢出了五間大屋,全都是向的好房子,還打造了不樣式古怪的高腳床榻,卻一直不讓人住。直到現在,大夥兒才弄清楚了這些屋子的用途。
這裡便是營隊的「病房」,所有傷的兵士,都要安置在這邊。避免疫病,同時方便醫治。那天回府,重傷者就住進了這幾間房中。隔日郎主還從縣府帶回了兩位醫生,關起門來給人治傷,據說好些人都聽到了從這邊傳來的慘聲。
若是能不來這個地方,朱二是真不願來。不過與他同屋的王五也了重傷,雖然平日打罵不斷又喜歡抬槓,但是他們確實是最初一批加部曲的莊漢。一同訓,一同經歷了守護梁府的初戰,一同升為伍長,還暗自較勁,想比比誰先升為什長。可是現在,王五卻躺在了這可怕的病房之中。
睜大眼睛看了看門上的標號,朱二向最西面那間房走去。不知怎地,房門竟是虛掩著的,還沒踏進屋,就能聽到裡面傳來的痛苦。聲音大小不一,有的含糊,有的清醒,但是不論哪種,聽著都讓人焦心。朱二吞了口唾沫,推門走了進去。
屋裡放著六張高腳床,每張床上,都躺著一個人。然而定睛看去,朱二卻發現設想中那些缺手斷、開膛破肚的腥場面本就未曾出現。相反,屋裡乾乾淨淨的,床上鋪的蓋的都是整潔的麻布,窗上還蒙著白紙擋風,能夠過紙張照進來。而且屋裡一點也不冷,角落裡正燒著炭爐,造型有點古怪,煙氣似乎能順著旁邊的長筒散到屋外,半點也不嗆人。
雖然還有點消不去的腥味,但是更多是藥湯的味道,這哪像是給傷患住的?簡直就跟貴人們的屋舍差不多了!
「朱二?是你嗎?」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房傳來,朱二才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趕忙向那張高腳床走去。當看到躺在床上的漢子時,他中一哽,差點掉下淚來:「王五,你、你這……」
只見麻被下,左邊明顯缺了半邊廓,應該是截了條。好好的大活人,誰料只是一戰,就讓他落下了傷殘。
「哭啥哭!」王五臉有些蒼白,但是神還算清醒,啞著聲音罵道,「老子只是傷了條,又不是死了。唉,你都不知,那陣箭雨有多厲害,是老子邊,就倒了三四個啊。這才是真的命大……」
「可是你這樣,以後還咋帶兵……」朱二話說到一半,自覺不對,只想扇自己一個子!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不能帶兵就回去種田唄。反正郎主說過,傷殘的也是第二等功勛,免十年田賦呢。你等等,我先給你看個東西……」
說著,他出手用力拉了拉床頭上掛著的鈴鐺。一陣清脆鈴聲響過,奇蹟的,房間裡的聲立刻就小了不,厚厚的布簾被人挑開,一個影從裡間走了出來。
那竟是個人!朱二瞪大了眼睛。等等,軍營裡怎會有人?!只見那子穿著俐落,用布巾包著頭髮,年齡大約三十上下,模樣還不差呢!
還沒等朱二反應過來,那子已經柳眉一挑:「你怎麼進來的?」
朱二不由張口結舌:「我,門、門沒關……」
「這裡都是重傷員,要休息養傷,不能隨意探。」那子快步走到了王五床邊,冷冷道,「你又怎麼了?」
王五一臉苦相:「哎呦……李護娘,我實在口的厲害,勞煩給杯水吧。」
那子瞪了他一眼,卻沒說什麼,轉到裡面取熱水去了。趁人家拿水的時候,王五低聲音道:「看到沒有!這是昨日才到病房的,每屋都有一個!專門照料我們的起居!換繃帶,汗,如廁,樣樣都是這娘做的呢!」
「讓個子照看你們這些漢?」朱二更加驚訝了,「怎麼肯幹?!」
「你有所不知,這是從哪個山寨裡救下的子,據說是不想嫁人了,才到營裡來的。隊正說過了,跟咱們一樣都吃的軍餉,不能輕慢。不過我覺得是對我有意思了,你看是不是?」
那娘有沒有慕的心思,朱二是沒看出,但是厭棄都明晃晃擺在臉上了。看著王五那副樣子,朱二簡直哭笑不得:「從山匪窩裡救出來的,也是苦命子,還要照料你們,你別輕慢了人家!」
「我自然曉得!我是想娶!」王五白了他一眼,倒是看不出憔悴,反而恢復往日那種讓人想打的模樣了。
這時那子端著一碗水走了出來,看到朱二,皺眉道:「你怎麼還不走?那正好,你餵他喝水吧。」
王五一聽就傻眼了,怒目瞪了過來,朱二趕道:「我、我胳膊上有傷……」
「對,趕走!」王五跟趕蚊蟲一樣衝他揮了揮手。
看著老友這副模樣,朱二哪還有臉繼續待著,乾咳了一聲,轉告辭。站在門口,他回頭又看了看併排幾間大屋,心中那點憂思似乎也退了個乾淨。郎主從不會辜負他們,就算了傷、喪了命也不會扔下他們。這樣才是值得他們為之效命的主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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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主,兩日下來,那些重傷的又死了七個。其餘都盡量醫治了,還要觀幾日。」一個醫工跪在案前,如實稟道。
在這種外科手不發達的時代,重傷還真跟陣亡沒啥區別,能救回幾個已經很不錯了。梁峰輕輕嘆了口氣:「剩下那些傷患,要好好醫治,能救便救,不用吝惜藥材。」
兩個醫工對視一眼,他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家主呢。以往遇上傷兵,不都是扔到角落裡,讓其自生自滅。哪有這樣鄭重對待的?唉,遇上這樣慈悲的家主,也是他們的福分。
另一個醫工則道:「還有病房中那些護娘,是不是有礙觀瞻……」
梁峰眉峰一挑:「護娘不會照顧傷患?」
「不是……可是畢竟是子,留在營中,這個……」那醫工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跟這位俊郎君解釋。
「們不是營,只負責照料傷患。若是沒有了傷患,自然會回府中任事。你們只要好好診病,別鬧出疫病即可。」梁峰冷冷道。
聽到這話,兩個醫工不敢多言,行禮之後退了出去。梁峰苦惱的了眉心,護士制度對於古人確實不大好解釋。不過這幾個月來,弈延他們不知攻下了多山寨,府中也收留了不被賊人擄掠的苦命子。有些人能夠擺舊日影,重新嫁人,開始新的生活。有些卻有了孤老終生的念頭。於是梁峰就順其自然,讓們學習手藝或是護理知識,也算是一條出路。
而且說實話,護士對於鼓舞傷兵存活意志的作用,是不可輕視的。若是能用這些勇敢的激勵傷殘者活下去,也不失為一個妙法。不過這些子只能待在營中,若是出戰,怕還得訓練一些救生員才行。這兩個醫工,他是不準備還給郭郊了,等到回頭姜達回來了,再讓他組織培養一批可用之人吧。
「主公。馬已經挑揀完畢,選了五十七匹品相稍差,有傷的出來。」弈延大步走進了房間,稟報道。
「很好,讓人把這些馬送去縣府,給吳陵,換些草料回來。」梁峰道,「剩下還有多馬?」
「還剩了一百三十六匹。」
「加上府中原有的馬匹,差不多能湊一百五十騎了。看來明年要開闢牧場才行,你記得去周遭轉轉,找個合適的地方。」用些殘次的馬匹換草料,已經是相當劃算的買賣了。要不是如此,平白多出的一百多匹馬,就能吃窮他的存糧了。
「明年騎兵能擴充到一百五十人嗎?」弈延立刻神了起來。
「嗯,非但騎兵,步卒要再擴編一次。這次活下來的輔兵,全都要轉正兵,再搭配相應數量的輔兵。如此一來,兩個步兵營搭配一個騎兵營,上敵軍就有了一戰之力。」這是梁峰初步計劃的,等到流民大批湧的時候,就去搶人。怎麼說也要弄個兩百正兵,四五百的輔兵,各個兵種也要富一下。只是軍人選有些發愁,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啊。
「你也要留意一下備用的營人選,若是遇到好苗子,就報上來,我親自看看。」
「屬下明白。」如今弈延也是指揮過不戰鬥的人了,自然清楚好的軍能夠起到的作用。隊裡那幾個什長,倒是可以挑揀一下。
「繳獲的財清點出來了嗎?」
「絹帛有六車,各金銀珠寶兩車,錢百萬。糧食倒不是很多,只有三四十多石。帳房那邊還在庫,估計明日能夠清理完畢。」弈延稟道。
這群兵還真能搶,也不知劫掠了多村寨。也是他遇到了最好的時候,這夥人剛剛開始打劫,還很重視各類財,若是等到他們真正變了東躲西藏的流寇,估計就不會要錢,只會惦記財寶和糧食了。
「嗯,有了這些,也算沒白打這一仗。」梁峰頷首道,「那些死馬也趕理了,馬分發給兵卒,每人二十斤。剩下的能醃製便醃製了,回頭流民來了,還有用。馬皮好好鞣製一下,馬鬃先留下,等開春了再找地方賣吧。」
馬渾上下都是好東西,就算是匈奴人也不會一口氣殺這麼多馬來賣。這些資都要好好存著,等回頭賣個高價才行。虧得現在是冬天,東西還能放的住,若是夏天得了這麼多死馬,恐怕只能一口氣吃了。
弈延點頭應是。他見慣了牧民理死去的牲口,本沒有漢人那些「馬有毒」的荒謬念頭,吃這些戰死的馬匹也不覺得奇怪。這年月,能吃上口就是天幸了,誰還在乎是馬還是羊?
「再準備一些上好的馬,糧食,還有酒水。」梁峰想了想,又吩咐道,「等明日開個慶功宴,犒賞部曲。順便宣佈這次的軍功獎賞吧。」
這是大戰,人人都要記功。又是部曲第一次有了死傷,要好好安人心才行。再加上快到年關了,開席慶祝,發個紅包,大家也能好好過年。人心都是長的,只有你把他們放在心上,待他們像個人。這些人才會拼上命,活出個人樣。他需要的強軍不能只是悍不畏死,更要敢戰、善戰、甚至戰爭和勝利。只有如此,才能保住自己,也保住梁府在世中立足。
而這些,遠比朝廷的封賞,更加重要。梁峰笑笑,再次伏案,書寫起預備的軍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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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勝固然能讓人振,然而當捷報遞上案頭時,並非所有人都能笑逐開。
冷冷盯著案上的書信,劉宣問道:「高都守兵剿滅了軍?殺了四百七十二人,只折了三多百兵?晉軍何時變得如此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