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潤無聲
「阿父,這邊也有一隻死鼠!」姜引在柴堆邊停下了腳步,大聲道。這已經是他們發現的第五隻死鼠了。
郡郊榆村連續有幾戶農家染傷寒,按照常理,眾人都會避之不及,就連巫醫神漢都請不到。姜家父子卻早早趕了過來,仔細搜索附近的屋舍。果不其然,在病患的屋舍附近,連續發現了幾隻死鼠,還有兩隻家犬,也死得不明不白。
「難道真的有疫?」姜太醫聞聲趕了過來,雖然年近七旬,但是他的形並不顯笨拙,依舊神矍鑠。
經年行醫,姜太醫的眼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那死鼠上並無外傷。明明沒有傷,卻大量死亡,除了那個梁所說的「疫」,姜太醫確實想不出更好的答案了。
姜引上前一步,想要去仔細看看那死鼠,卻被姜太醫手攔了下來:「莫大意。梁子熙說過,這東西可以通過吸小蟲傳到人上。若是有個跳蚤,可就危險了。」
如今只是四月,還沒有生出蚊子。難怪傷寒在夏秋高發,若是「疫」真由蚊蟲攜帶,可不要趕在夏日發麼。
「世上蚊蟲鼠蟻有多,若是疫真附在此類東西上,要如何去防?」姜引皺了眉頭,低聲問道。
姜太醫搖了搖頭,他也想不出法子。若是防不勝防,就算知道了疫病源頭,又有什麼用?
嘆了口氣,他道:「先等等達兒的消息吧。既然疫之事是佛祖夢傳授的,那個梁子熙,應該懂得解決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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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趕慢趕,從晉來到梁府不過用了六七日,然而當姜達見到的梁峰時,還是大吃一驚。父親之前分明給他診治過,怎麼非但沒見起,反而病到了如此地步?只見榻上之人眼窩深陷,骨瘦如柴,再怎麼驚豔的容,卻也無法掩蓋上的沉重病氣。難不是藥不對癥,發生了什麼意外?
「梁郎君怎麼病了這個樣子!」姜達都顧不得禮儀了,快步上前,抓住了梁峰的腕子,切起脈來。
「這幾日丹石發,有些虛耗。」梁峰的回答溫文有禮,聽不出多緒。
閉目號了半天脈,姜達也長嘆一聲:「確實是丹石發,服散大多會染上如此癥狀,藥石難醫,只能苦挨。不過你未曾擅自服散,之前開下的方子也對癥,撐過這個月,就能漸漸康復。」
說著,姜達再次打量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男子。要知道,服用五石散多得是癮發狂的病人。一旦丹石發作,任憑你有多高的地位,多好的風度,都難免渾搐,狂吠失態。就算輕微一些的,也會脾氣暴烈,神智紊,讓人難以接近。
正因為丹石發作的癥狀可怕,因此服用五石散者,罕能斷絕藥癮。哪怕醫者千叮嚀萬囑咐,他們也會再次用藥,害了自己命。然而面前這人,哪怕病的只剩下半口氣,也未曾重新服散。更難得的是,他的手指一直在微微發,但是眼中清明並未減半分,面對問題也能對答如流,毫無失態之。
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了,難怪他能讓王中正激賞不已。
看著姜達那略帶讚許的神,梁峰在心底嘆了口氣。他要的可不是別人的欽佩,而是實打實的停下這該死的戒斷反應。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手抖就沒有一刻停下,還要裝出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安邊親近之人。也虧得梁府的患已經一一剔除,古代的生活節奏又慢的嚇人,否則都要把他熬的油盡燈枯了。
不過,他倒不懷疑這個年輕醫生所說的話。如果五石散有什麼安劑或是特效藥的話,還能流毒百年,禍害幾代人嗎?看來除了抗,也沒別的法子了。
微微一哂,梁峰答道:「有姜兄這一句話,我就安心了。」
看著梁峰那副模樣,姜達忍不住補了句:「不過梁郎君也不能大意,最近還要好好休息,吃些藥膳。對了,這次王中正也託我帶了些藥材來,裡面正有幾味可以安神,一會兒我寫個方子,調香,晚上薰焚也可幫助眠。」
「如此甚好,多謝姜兄。」梁峰眼睛一亮,能有點安眠藥讓他做噩夢也行啊。
看著面前之人神一鬆,姜達也覺得心中暢快了些,輕咳一聲,開口道:「今次家翁有事,留在銅鞮,派我來給梁郎君診病。除了之前服的藥外,還要用上針灸、藥浴,幫助行藥排毒。不過梁郎君太弱,怕是要再調養幾日才能用針,還請梁郎君稍安勿躁,靜心調養。」
沒想到這位姜醫生不只是複診,還兼任了理療師,這待遇可大大超過了上次啊!是送去的那封信起了作用,還是他們發現了鼠疫傳播源的關鍵問題呢?
腦中一轉,梁峰就微笑開口:「沒想到姜太醫無法前來,不知上次所說的『疫』,查出端倪了嗎?」
姜達輕咳一聲:「實不相瞞,這次我來梁府,不但是為梁郎君診病,也是為了『疫』之事。我父兄最近在郡城附近四尋訪,確實在傷寒病患家中發現了死鼠。其實在很久之前,我就懷疑疫病不只是穢氣。那些高門顯貴無不避傷寒如蛇蠍,可是即便邊沒有病患,也會不知不覺染上傷寒,實在讓人生疑。如今看到了死鼠,我方才恍然大悟。」
這也是姜達對疫之說最興趣的地方。按道理,只要不接傷寒病患,閉門扉,就能杜絕染。可是一地發疫癥之後,不論貧富貴賤,總是先後出現病患,防不勝防。哪怕搬走,也會有人陸續染。不人說這是疫鬼作祟,如今想想,恐怕是隊伍裡挾了病鼠,又有蚊蟲吸食了患者的,傳到了其他人上。只是防著人與人之間的接,誰又曾想到,還有這些小小野鼠作祟呢?
「可是如若疫真的來自蟲鼠,要如何才能消除疫病呢?」這也是姜達十分困的事。難不佛祖還能傳下什麼法,殺滅一切蟲鼠?
「只需控制源頭就行。」這幾天病痛難耐,為了轉移注意力,梁峰也認真回憶過關於防疫的關鍵事項。如今終於來了懂醫的人,他自然打起了神,開口道,「首先,可在疫區灑下石灰調的石灰水,灑在病人待過的地方。石灰水必須現調現用,不能放置太久。」
「石灰?可是砌墓的那種白灰?」姜達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所謂石灰,就是白灰。民間也多有煉灰場,出產白灰供刷牆、砌墓所用。這東西能夠防蟲,想來也是要的這個效果。
梁峰微微頷首:「石灰非但能殺滅蟲蝨,還能投水中,除掉蚊子蟲,很是管用。只是潑灑之時,莫傷了人。」
生石灰兌水是能發熱的,放多了似乎對人也有些害。不過鼠疫面前,這些小事也算不得什麼了。他繼續說道:「還有病死之人,最好焚燒。若是不行,用白灰墊,儘早掩埋。所有沾染過病患糞便、嘔吐、污的,也要一併燒燬。」
這姜達自然能聽明白,遇上天花之類的惡癥,也需要燒掉病患沾染過的。至於燒,有點難度,但是能用白灰掩埋,也算全了一些人土葬的心思。
「對了,不論是出診還是防疫,最好在面上蒙條布巾,掩住口鼻。萬一出現穢氣,也能抵擋一二。還有不要那些帶著疫的品,手上包一層布巾,或是用木夾之類件夾取,會好上不。」口罩是醫學史上的一大發明,對於醫護人員的幫助很大。人才難得,這些醫生萬一也染了鼠疫,可就不妙了。
這條完全是為醫者著想。姜達在點頭的同時,不由暗自揣測,這一條條都是佛祖指點的嗎?怕也有這位梁郎君的妥心思吧?
「最後,便是瑣事了。用飯之前清洗雙手,以免疫口。經常洗澡,打掃房屋,減蟲蝨。掩埋污水渠,阻止蚊蠅繁,或是用艾草之類的藥材,讓蚊蟲無法近。殺些夜梟、菜蛇,讓它們捕殺野鼠。久而久之,傷寒應該就能得以控制了。」梁峰一口氣說完,輕輕了口氣。
在這個時代,恐怕防疫只能做到這些了。雖然不曉得能起到多用,但是盡可能控制病源,減鼠疫擴散,能救一條命,就是一條命吧。
只是這樣,就能消除傷寒?姜達有些不可置信。然而仔細想想,卻又覺得有幾分道理。就算不能徹底消除傷寒,各州各府如果能施行一二,怕也能控制染傷寒的人數。這就是天大的善舉了!
看著梁峰蒼白消瘦的面孔,姜達嘆了口氣:「若是梁郎君此法真的可行,便是救了無數蒼生。」
梁峰笑笑:「不如令師祖整理的《傷寒論》一書,能讓張長沙的醫書流傳下去,才是善莫大焉的義舉。還貴府多找醫者研習傷寒一癥,集思廣益,製出真正有效的藥方來。」
鼠疫在中藥裡確實有藥方存在的,這一點梁峰非常清楚。但是何時發現,何人發現,他卻一無所知。與其這麼一代代閉門造車,不如多找些人流研究果,說不定能夠促進特效藥的誕生。只是醫也算是不傳之,門戶之見,不曉得有幾人能夠真正打破。
姜達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自當盡力。」
有這話,也就夠了。梁峰重新倚回憑幾上,了口氣:「有勞姜兄了。」
看著梁峰的憔悴面容,姜達忍不住再次道:「梁郎君還是要多多休息才是,丹石發作非同小可,不容輕忽。」
這事,梁峰可比他清楚多了。只是不給自己找點事幹,怕真要閒出抑鬱癥,戒斷反應可不是鬧著玩的。不過對方也是好意,梁峰微微一笑:「有姜太醫和姜兄看顧,又有何懼哉?」
這一笑,簡直讓人心折。姜達臉上不由也出笑意:「放心,我最近都不會離開梁府的。先寫個安神方子,梁郎君晚上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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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姜達的安神方子就派上了用場,帶著藥香的香料很快就安了梁峰的神經,讓他陷深深睡夢。
這一晚,既沒有夜驚也沒有發作,當梁峰再次睜開眼時,窗外已然天大亮。綠竹和弈延兩人都面帶喜,看起來簡直比梁峰自己還要開心。
輕快的幫自家郎君淨面更,綠竹喜滋滋的說道:「這安息香真是管用!藥膳也已經熬好了,奴婢這就給郎君端來!」
弈延的作更快,已經端著碗站在了榻前,一副想要扶梁峰起來用藥的樣子。
「這是藥膳,應該一勺一勺慢用。快把碗給我!」綠竹嗔道。
「我知道。」弈延也不,仗著自己比小姑娘高,把碗端地高高的,一副寸步不讓的模樣。
「你這渾人……」綠竹攥了小拳頭,一副想要踢他一腳的模樣。
看著面前跟貓狗打架似的兩個小傢伙,梁峰眨了眨眼睛,笑了出來:「放下吧,我自己喝。」
這一聲,立刻讓兩人安靜了下來,綠竹眼中的喜又重了點,連忙搬過一個小案放在了梁峰前。弈延則慢慢放下了碗,雙眸卻不離梁峰左右。
看著那碗散發著藥味的米粥,梁峰吸了口氣,緩緩拿起勺羹,喝起粥來。他的手雖然還有些微微抖,但是已經不像前幾天抖的那麼厲害了,不知道是充足的睡眠起了作用,還是戒斷反應減輕了些。這顯然是個好現象,讓梁峰心中的煩悶都消散了許。一口一口喝下大半碗溫熱的藥膳,他才放下了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