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問疾
一天車馬勞頓,神本就疲乏,加之燒還沒退乾淨。梁峰把梁榮哄去睡覺後,也早早洗漱,上床睡覺去了。可能是回到家後緒有些放鬆,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被綠竹醒時,日頭已經偏西。小丫鬟面上帶著點喜意,湊到榻邊秉道:「郎君,太醫到了!」
愣了一會兒,梁峰才反應過來,應該是王汶請的醫生到了。這速度可夠快的,居然他前腳剛剛回府,對方後腳就到了。可見晉王氏的名頭,值得大多數人認真對待。
想了想,梁峰並沒有起,披上服斜倚在床頭,吩咐道:「請他進來吧。」
綠竹的作很快,不一會兒,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跟在後走了進來。看到來人,梁峰做出掙扎起迎接的樣子,姜太醫倒是非常配合,上前一步勸道:「梁郎君不必起,車馬勞頓,還需靜養。」
雖然頭髮都白了,但是這位姜太醫面紅潤,神矍鑠,本看不出趕過路的樣子,比他這個病秧子可健康多了。梁峰歉意的笑了笑,倚在了側的憑幾上:「我這一路上幾次發熱,實在虛乏力,還請姜太醫見諒。」
自己是稱病回來的,在王中正請來的醫生面前,當然不可能表現出一副神奕奕的樣子。越是讓王汶覺得自己命不久矣,就越是能博得對方的垂青。這點,梁峰心知肚明。
這個時代,發熱向來是致死率極高的疾病。聽到這話,姜太醫不敢怠慢,連忙走上前去,在床榻邊坐定,三隻手指搭在了梁峰細瘦的腕子上。這把年齡,又是府出的正經醫,姜太醫脈的本事自不用提。然而一搭脈搏,他的眉峰就皺了起來,不由抬頭仔細看了看梁峰的印堂,接著又換了隻手繼續切脈。
這表現,可跟之前的孫醫工截然不同。綠竹的臉都有些發白了,張無比的看著這位老神醫,生怕他給出個噩耗。
過了片刻,姜太醫終於鬆開了梁峰的腕子,沉道:「聽王中正說,梁郎君因服散不當突然發病。不知所服的寒食散是哪家配的方子?多長時間服用一劑呢?」
一旁的綠竹趕忙答道:「是金玉堂的散劑。郎君從不濫用,十日才用一次。實在是最近常有人上傷寒,郎君擔心,才多用了一劑……」
夏天向來是傷寒高發期。現在已經春,為了防止染病,服些寒食散也是應有之義。金玉堂是并州小有名氣的藥店,販售的寒食散更是備士族子弟喜,搭配得,藥溫和,如果只是十天服用一次,確實不會出現大礙。
然而聽到這答案,姜太醫的表卻更凝重了些,似乎有些猶豫不決,要怎麼把話說出口。見狀,梁峰扭頭吩咐道:「綠竹,取份寒食散來,請姜太醫驗看。」
打發了小丫鬟,梁峰才衝面前捻鬚皺眉的老者淡淡一笑:「姜太醫,我這病盤亙了數日,一直不見好轉。之前也有醫工診治過,但是並不得法。我覺得,可以按照誤食砒霜之癥,試上一試。」
姜太醫捻鬚的作猛然一滯,差點揪掉了幾長鬚。府是專為宮廷診病的署,為了防止有人謀害天家,府的醫們對於各種毒的研究要遠勝於世人。已他的閱歷,怎麼可能看不出這乃是中毒引發的急癥。只是事關私,冒然說出來,恐怕會引起對方猜疑。如今梁峰自己說了出來,他鎖的眉峰立刻鬆開來,不由又看了眼面前的青年。
他已年逾古稀,又出府,見過不知多達貴人。任憑容如何出眾,份如何高貴,當病膏肓,命在旦夕時,那些風流氣度就會消散頹敗,使人變得面目猙獰,可憎可惡。然而面前這位梁郎君不同,明知自己中劇毒,也未曾影響他的從容姿態,支開了丫鬟才說明此事,更是沉穩鎮定。
有這樣的容貌心,這樣的風姿雅度,難怪王中正會親自下帖,請他登門診治。面上不由得浮出了些笑容,姜太醫再次用手按了按梁峰的臟腑,又號了片刻脈,才走到了一旁的書案前,拿起紙筆刷刷寫了起來。不一會兒,藥方一揮而就。
這時綠竹才從外間走回來,發現姜太醫已經開始寫藥方了,連忙把手裡拿著的藥包遞了過去:「姜太醫,這是郎君服用的散劑。」
姜太醫並未看那散劑,微微頷首,把書案上的藥方遞了過去:「照這方子煎藥,每日早晚兩次,先喝上十日。」
沒想到只是離開一會兒,就已診完了病,綠竹有些怔忪,呆呆的接過了藥方。姜太醫沒有理會這小丫鬟,正對梁峰說道:「丹毒已深肺腑,想徹底治好,尚需幾年功夫慢慢調養。湯藥、針灸、乃至藥浴怕都要一一嘗試,梁郎君心裡當早作準備。」
重金屬中毒的後癥,梁峰心底自然也清楚明白,他點了點頭:「有勞姜太醫了。」
看著梁峰從容神,姜太醫再次心中暗嘆,想了想又提筆寫了一個方子:「之後一段時日,你上的會有些皮潰爛,這裡有個養的方子,可以配些拭,能減輕痛楚。至於針灸,老夫年邁,手有些不穩,過幾日等你服完湯藥,我再喚家中小輩為你施針。」
連皮潰爛這樣的併發癥都一一關照,還承諾有人來複診,這位姜太醫可算無微不至了。梁峰笑笑:「有勞姜太醫了。我之前允諾,要寄信給王中正,不知能否煩勞姜太醫代為轉送。」
這也是投桃報李。姜太醫這麼大把年紀了,還能被王汶一個口信請來出診,家必然平平。把抄寫好的經文給他轉送,自然也是給姜家一個在王汶面前臉的機會。這可比任何謝禮都來的珍貴。姜太醫人老,哪能不懂其中道理,含笑應諾:「自當效勞。不過梁郎君此刻不適,不宜太過勞累。」
「無妨。綠竹,先帶姜太醫下去休息吧。」
如此推讓了幾句,梁峰就吩咐人帶姜太醫下去休息。書寫《金剛經》是需要時間的,還要努力回憶原文,怕是要費些功夫。不過這些都有大用,輕忽不得。
正想著,門外突然有人通稟:「郎主,田賓客求見。」
田賓客是誰?梁峰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但是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怯的好。重新躺回了床上,他微微頷首道:「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穿細葛單襦,頭戴綸巾的老者走了進來,似模似樣的衝梁峰鞠了個躬:「聽聞郎主染病,可還安好?唉,都是老朽不察,險些讓那刁奴燕生鑽了空子……」
看到對方一臉故作愧疚的模樣,梁峰這才想了起來。這傢伙名田裳,是梁府的客卿。亭侯是有資格招募屬臣的,可惜梁府地偏遠,兩任家主又無任,以前的客卿就走的走散的散,所以剩下這麼一位賓客,已經在府上待了十幾年,管理各種雜務,跟後世的管家大同小異。當初原主梁對這個「元老」可是相當不喜的,後來重用燕生,才逐漸把他邊緣化。
現在燕生死了,這位田賓客就這麼大模大樣竄出來,安得也未必是好心。
梁峰面上未端倪,輕嘆一聲:「也是我輕信了歹人。田賓客,如今府上況如何?」
田裳立刻起了腰板:「郎主喚我公垂即可,何必見外?之前被那賤奴掌管務,各坊匠戶都深其害,田裡產出已經了大半,加之這兩年旱災嚴重,又有兵匪之禍,若不好好整治,怕是來年府上就要青黃不接了。」
堂堂列侯,邑百戶的實封,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聽起來簡直就是個笑話。梁峰不清楚這裡面有多大水分,但是原主出門只帶了兩萬錢是板上釘釘的事,跟隨多年的心腹也投靠了李朗,更是證明梁府子上出了問題。
任何衰敗,都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外面還有個「好姑母」惦記著祖產,估計梁家也不是真要到了山窮水盡。最大的問題,可能還是「經營不善」四字。如果家主不管不問,只知道花錢,又有刁奴惡客在旁攪風攪水,越過越慘想來也理所應當。
下心中冷笑,梁峰緩緩點頭:「沒想到府上已經落魄到了如此地步,是該好好整治一下。勞煩公垂把帳簿、名冊拿來,我先看看,再決定要如何置吧。」
聽到要帳簿,田裳立刻變了臉:「郎主重病未癒,這些俗務,又何必親力親為?」
傻子才肯帳呢!田裳沒想到梁峰會這麼說,這小子不是不問世事的敗家子嗎?最喜歡什麼清幽、無為,才讓燕生那個猾的小子鑽了空擋。怎麼大病一場後,突然對這些俗事上心了?
梁峰沒有接這個話頭,反而道:「對了,前日我在外遇險,曾允諾給那些殺匪之人免去田賦。綠竹,去把阿良來。還有那些羯人,讓他們一併過來。」
梁峰回府才一宿,田裳雖然約打聽到他們路上遇險的事,但是詳還不清楚。突然聽到這話,不由一愣。免去田賦?這是想幹嘛?正猶疑不定之時,綠竹已經走出門去,吩咐下人。
梁峰衝他微微一笑:「公垂,反正左右等著無事,不妨去堂下坐坐,用些茶飯。正好也與我說說,府裡有多田產、匠戶。」
他的話裡帶著點不容拒絕的味道,田裳看著那張蒼白俊的面孔,突然覺得自己今天來的太冒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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