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天人戰了半盞茶的功夫,到底還是起了床,心里琢磨著等他走了,再補個回籠覺。昨夜穿得極實,小、里和中俱都穿了,眼下披件外袍便能下榻。
“郎君要去上值了吧,妾這就去給你取裳。”溫溫然道。
他的服昨兒盈月已經掛在一邊的黃梨木架子上了,容舒下榻后便往那木架子行去。
顧長晉一瞬不錯地盯著的后腦勺看。
要擱往常,他自是不會勞煩去取服的。
可這姑娘昨夜發酒瘋,對他又掐又訓的,醒來后卻一臉的若無其事,連一句道歉與解釋都無。
這是欺負人了便想要裝不知曉麼?
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
后那深炯的目容舒兒沒注意到。
不打算伺候顧長晉換裳,取好服后便恭恭敬敬地把服放在榻上,溫婉笑道:“郎君先換裳吧,妾出去喚人打水,順道讓小廚房的人把湯藥送過來。”
說著便繞過屏風,往房門去。
顧長晉盯著款步離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什麼,眉宇微蹙。
換好服,又洗漱好了后,顧長晉接過容舒遞來的湯藥,慢聲道:“夫人酒量不好,日后還是喝點兒酒。”
容舒愣了愣。
他這兩日是怎地了?
又是說胖了,又是跑來松思院睡,這會還提吃酒的事。
從前他可沒管過吃不吃酒的,偶爾還會讓陪著吃兩杯呢,何曾這般多事過。
“妾有認床的病,昨兒回來怕睡不好便吃了兩杯酒。吃完后便睡下了,一直睡到剛剛才醒。”容舒遲疑道:“昨個夜里,妾可是說夢話了?”
說起來,昨兒好像又做夢了,只那夢朦朦朧朧的,兒記不起來夢到了甚。
顧長晉掀眸看。
洗漱過,卻尚未梳發,一頭綢緞似的長發用黛青繡福紋的發帶松松綁起,斜放在右肩上,瞧著很有些出水芙蓉的清麗。
此時清澈的眸子出幾不確定,好似真的在認真回想著昨兒究竟有沒有說夢話。
顧長晉何許人也?
他這人最是擅長從蛛馬跡里尋求真相,此時此刻自然是瞧明白了,容家這位姑娘,他名義上的夫人,醉酒后會耍酒瘋,耍完后自己還半點兒都記不住。
也就是說——
他,顧長晉,昨兒被這姑娘白欺負了。
男人盯著容舒看了須臾,忽地扯了下角,淡聲道:“沒,夫人昨兒睡得很安穩。就是上酒氣太重,熏著我了。”
說完便將手里的湯藥一口悶下,起,大步出了屋。
容舒再次一愣。
就只吃了兩杯果子酒,怎地就熏著他了?前世吃過那麼多回的酒,也沒見他第二日埋怨熏人的。
顧長晉離開后,下意識抬起手臂,鼻子湊過去嗅了嗅。除了清清爽爽的梨花香,也沒甚奇怪難聞的味兒。
“盈月,盈雀,你們過來聞聞我上可有奇怪的味兒。”
方才顧長晉說的話盈月、盈雀自然也聽到了,這會聽見容舒的話,便低下,在容舒上嗅了兩下。
盈月先回答道:“奴婢只聞到昨日熏的梨花香,沒聞到旁的味兒。”
盈雀點頭如搗蒜,附和道:“奴婢也沒聞到什麼怪味,會不會是姑爺自個兒上的味兒呢?昨兒姑爺到了子時才來松思院的,也沒見他用凈室,說不得就是他自個兒臭。”
自家姑娘慣來是個香人兒,盈雀可不喜歡方才姑爺說的話了,下意識便把臟水往顧長晉上潑。
被潑了一臟水的顧大人剛剛踩上馬車,他旁的常吉見他眉眼舒展,好生納罕。
主子今個的心怎麼好起來了?
早兩日金氏在刑部大牢昏過去后,主子的心便了兩日。以常吉對自家主子的理解,他的心大抵還得再幾日的,因為金氏的子撐不了幾日了。
大理寺與都察院雖然復核好了許鸝兒案的新判牘,也將那判牘送進了文淵閣,但還不知曉那位首揆什麼時候將判牘送進廷呢。
常吉一直沒敢問這事,怕惹得顧長晉心愈發不快,眼下見他似乎是轉多云了,便壯著膽子問道:“主子,可是許鸝兒案有進展了?”
顧長晉目落在窗外,淡淡道:“今日或者明日,閣應當會將那份判牘送進廷。眼下上京所有朝臣與百姓都在等著這案子的最終判決,司禮監那大掌印不敢私自扣住那判牘,最遲七日,金氏與許鸝兒應當能離開大牢。”
常吉了。
七日呢,也不知曉金氏撐不撐得到那一日。
想問又不敢問,方才他問了許鸝兒案的進展后,主子的緒顯然又差了些。他覷著顧長晉,忽地目一頓,道:“主子的右臉是怎地了?瞧著竟像是紅了一塊。”
又十分納罕道:“莫不是被什麼蟲兒咬了?可憑主子的手,連只蚊子都挨不著您呀。”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顧長晉線抿直,微微瞇起了眼。
的確,憑他的手,旁人想近他都難,更別提在他臉上掐上這麼一道了。
昨夜他有心想看那姑娘要做什麼,便縱了挨過來。然而,當的手掐上他的臉時,他不應當一不地定在那著的。
就好像……他在故意讓撒氣一般。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事,他仿佛做了無數次。
顧長晉按了按膛,里頭那顆不安分的心,從昨夜他進了那拔步床后便瘋狂跳個沒停。
他是個喜歡尋究底的人,凡事都喜歡尋出原因,繼而定下應對之策。
于是閉上眼,似個旁觀者一般,剝繭地分析著昨日在書房以及在拔步床里,自己與容舒相的每一刻。
他回松思院,便是為了弄清對自己的影響究竟能到何程度。
離越近,心就跳得越快,但也僅此而已,昨兒他躺在側,沒有半點想要與翻云覆雨的旖旎心思。
只要不想不靠近且不探聽與相關的一切,他這顆心就會恢復如常。
顧長晉睜開眼,心里已經有了決斷。
馬車不知不覺抵達刑部衙的大門,常吉下去開門,例常問何時來接。
“酉時來接,另外——”顧長晉頓了頓,不不慢道:“去松思院說一聲,年前刑部事多,我以后還是宿在書房。”
對顧長晉回去書房歇這事,常吉是一點兒也不奇怪,甚至覺著這樣才正常。昨兒知曉主子主去松思院過夜,他差點兒沒接住自個兒的下顎。
應了一聲,便回梧桐巷去了。
孫道平一走,他與橫平又回去倒座房住。放好馬車,剛行至屋門前頭的廊子,便見一人立在那。
那人著了條松花綠的馬面,頭發一不茍地梳圓髻,角抿,面容嚴肅,不是安嬤嬤又是誰?
常吉心里一凜,忙掛起個殷勤的笑,熱道:“喲,安嬤嬤,您怎麼來了?可是夫人那頭有甚吩咐?”
“夫人沒甚吩咐,是我自個兒好奇來問一句:昨兒主宿在松思院,怎地你與橫平都沒人來同我說一聲?”
常吉心里暗道不好,面上的笑容卻愈發殷切,弓著腰連連告罪:“橫平這幾日在忙主子吩咐的事,自是沒得空。本該由小的同您還有夫人稟告一句的,這事是小的疏忽了,保證下不為例。”
他這些日子其實也不閑的,橫平不在,顧長晉邊就他一人伺候,自然也是忙得腳打后腦勺。
可常吉打小在安嬤嬤手里討生活,當然知道說什麼樣的話能讓這黑心嬤嬤心里舒坦。
安嬤嬤聽了常吉的話,面果然好了些,“我看你最近是骨頭松懶了,下回有事不稟,我便同夫人說一聲,送你回濟南好生練骨去。”
不輕不重地訓了幾句,安嬤嬤又狀似無意地提起橫平:“方才你說橫平得了主的令忙去了,可知是忙什麼事去了?”
常吉撓了撓臉,苦思了半晌,方用不大確定的語氣道:“小的只知是與東廠有關,是何事,主子沒同小的說。大抵是讓橫平去盯著那楊公公罷,畢竟金氏也沒幾日活頭了。”
安嬤嬤瞥著他,淡淡頷首:“主可有說今夜宿在哪兒?”
常吉道:“主子說刑部年前事多,以后都回書房歇。”
安嬤嬤聞言,提了一整夜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回到六邈堂,恰巧遇見正往外走的林清月,眉眼一冷,斥了聲:“往哪兒去?”
林清月絞著手里的帕子,只糯糯地喊了聲:“姑婆婆!”卻是死活不說要去哪兒。
安嬤嬤心知肚明想去哪兒,也不再問,只冷冷道:“夫人馬上要醒了,你去廚房燒點兒熱水。下回再讓我瞧見你在府里竄,仔細我打折你的!”
說罷也不看林清月,順了順氣,推開主屋的門。
徐馥已經醒了,安嬤嬤上前攙坐起,道:“清月那丫頭去燒水了,三姑娘今兒想吃什麼早膳?”
徐馥沒答,只笑看了安嬤嬤一眼,道:“嬤嬤去尋過常吉與橫平了?現下可是安心了?”
安嬤嬤自知瞞不住,笑道:“到底還是三姑娘您了解主,方才常吉說了,主今兒回書房歇。”
徐馥挑眉,“這般快?還以為硯兒能堅持個三四日呢。”
在徐馥看來,容舒一走走十日,心里頭到底是有些在意自個兒夫君的冷淡的。
不同圓房,又不與同寢,整日里一張冷臉子,哪個小姑娘會不難過?尤其是,那姑娘還深深喜歡著顧長晉。
顧長晉昨兒宿在松思院,大抵也是為了安容舒。徐馥還當他能安得久一些呢,沒曾想不過一日,他就忍不了了。
安嬤嬤給徐馥斟了杯熱茶,笑道:“主定得住心,老奴自是放心了。”
雖然三姑娘一再同說,主不會喜歡容氏。
可每次想起容舒那張比母親還要勾人心魄的臉,安嬤嬤就不放心。昨兒知曉顧長晉宿在松思院,那心里七上八下的,簡直是徹夜難眠。
當初那位不就是敗在了上麼?
主是那位的兒子,是真怕主隨了他父親這點。
但眼下看來,主到底是三姑娘養大的,腦子清醒得很。
徐馥道:“嬤嬤不必日日盯著松思院了,等過了年,我還得勸勸硯兒回去那兒歇。現下他了傷,刑部的事又多,歇在書房還說得過去。年后還這般行事,沈一珍那頭該有意見了。”
安嬤嬤鄙夷一笑:“能有甚意見?!不過一蠢貨,連個男人的心都攏不住。”
徐馥垂下眼,角的笑意淡了些。
“總之松思院那頭的事,嬤嬤放寬心便是,就算哪日硯兒與容舒圓房了,你也不用驚慌。食也,嘗過子的滋味兒了,他日后才不會被迷了眼。”
“再者說,我要的不是個只會唯唯諾諾的懸傀儡。硯兒如今大了,也該自個兒闖闖的。這次放手讓他去辦許鸝兒的案子,他便做得極好。嬤嬤記住,不能再拿他當從前的小孩兒看待。硯兒現在已經有了自個兒的羽翼,再不是小時候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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