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時亭這幾天沒再來了。
顧聽霜閉目躺在房中幾天幾夜,不出門,不吃飯。
自從控制過那只瘦狼,靈識失控之后,顧聽霜敏銳地發現了一件事:平常的活不會使他所修煉的靈識失控,但是一旦神力集中,斗志發,越是暴烈、痛苦的境地,靈識就越會因為把控、制主的原因而變強。
比如那匹瘦狼,在顧聽霜縱下戰死直至全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這種痛苦雖然由顧聽霜承擔,但瘦狼本的意識仿佛預到了自己的結局,它震懾、恐懼于他的力量,源自本的畏懼與求生意志和顧聽霜本人的靈識起了非常嚴重的沖突。
瘦狼的意識在想要奪回控制權的同時,顧聽霜的靈識也正在因為逐漸累積的痛苦而不斷加強。
他的功大約是三重靈絕水準,但是在群狼那慘烈的一戰中,那種噴發的力量與殺戮意志大約是需要修煉到五重以上再掌握,才會更加穩妥。
這也是他之后靈識失控的原因。
寧時亭說得沒有錯,這種功法比其他各種修煉方式都更容易走火魔。
這次他留在房中,辟谷三天。加上昏迷的時間,其實是五天五夜水米不進,機能已經被消耗到了最大限度。
這次他不再控制小狼,而是以靈識的角度審視、控制自己的軀,明顯覺到,當面對瀕臨衰亡的時候,他的靈識也會更加強盛,但是卻不會出現和瘦狼一樣的對抗況,因為他的意識和靈識是一脈相合的。
而這已經廢了的軀,是唯一適合修養他失控的靈識的地方。
養在小狼的中時,他的恢復能力到底不如自己本中來得快。而每當他使用靈識的時候,無法移、沒有意識,是他最脆弱的一點。
黑暗之中,香料燃盡,顧聽霜睜開了眼。
那一剎那,他眼底帶上了金的余燼,只是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轉瞬即逝。
本來窩在他床頭的小狼卻像是猛然被驚醒了一樣,抬頭向他,嚨里咕嚕了一聲。
在返魂香的作用下,它的爪子正在以令人驚異的速度飛快地長好。只是重新再長出來的部分,皮骨骼都變了金。
這是上古白狼群獨有的特征,只有危及到生命、命垂危的狼,會到白狼神亡魂的祝福與庇佑。重新生出的將變琉璃與琥珀的。只有最英勇、有智慧的狼,會獲得這樣的殊榮,以及接近第二次生命的能力。
在顧聽霜出現之前,白狼群暫時的頭領正是那匹金脊背狼,它曾被獵神者從脊背剝開皮,最后仍然以一己之力嘶吼著歸來。
而顧聽霜第一天前往靈山的時候,正逢金脊背狼帶領群狼和另一邊勢力的狼群爭奪領地。
慘烈的廝殺中,小狼的父母都戰死在前,小狼被偶然路過的顧聽霜撿到,隨后一人一狼一起被擄回了對方頭狼的領地。
那時的顧聽霜還不太會控制靈識,但他已經能借用靈識監聽萬向。
那一天,狼群準備將他和小狼作為祭品獻給頭狼。
顧聽霜用一柄小折刀,拖著殘廢的軀,扼死了頭狼的咽,和它一起滾進了每逢月晦午時就會轟然關閉的地裂。
那一剎那,地山搖,天地變,頭狼巨大的脊背被山合的沖擊碎,而顧聽霜藏在頭狼之下,竟然毫發無傷。
那天他帶著一頭狼的狼出現在群狼面前,如同神靈降世,金脊背狼從此也臣服在他的行之下。
一群狼,認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當頭狼,這聽起來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然而群狼的思維中,從未將自己與人類區分開,它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另一邊的頭狼碎骨而沒有復活,顧聽霜毫發無傷,這就是顧聽霜著白狼神庇佑的證據。
被神認可的人,也就是它們的新神。
顧聽霜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眼里的變化,只是看小狼努力拖著傷的爪子,像是要爬過來的樣子,出聲制止了他它:“呆著別。”
他輕輕一提溜就把小狼拎了起來,放進自己的被子里裹好。
香臺邊還點著返魂香,顧聽霜費力地挪到床邊,將其拿了過來,放在小狼邊。
小狼爬過來,了他的手指,十分依地蹭了蹭,眼底閃閃發亮。
顧聽霜無聲的沉默,是贊許,也是寵溺,他認可小狼為他做出的努力。
他和寧時亭不一樣,他是頭狼,君主不能因將士折損而搖心神,卻也不會沉迷眼前的功業而過多縱容、偏心于哪一方。
所以他不會哄什麼人,也不會去討好什麼人,永遠都不會。
他拿起床帳邊靠著的長金鉤,將放在桌邊的椅勾了過來,自己披穿鞋,坐了上去。
桌邊還放著寧時亭調香的東西。
和在仙長府中時不同,仙長府為了鄉會準備了一切所有可能用到的材料,諸如琥珀,有純琥珀,也有青花石琥珀,燒制后沉水的水珀,一切能想到的半品材料,都會悉數送上。數調香師如果需要一些制法比較特殊的原料,也會提前告知香會組織者。
那天寧時亭在香會上調出的返魂香,所有材料都是現的。后面他回到王府,自己又改進了一下調香的用料比例,準備期就變得尤為復雜,三粒香要熬上八個時辰才能做好,最后用他自己的浸潤沉淀。
寧時亭的盛在一個瓷碗里,放了這麼久還是鮮紅的。不像平常人,放出來后沒有多久,就會變暗紅。
湊近了聞一聞,果然有一種異香。
這鮫人毒,里有沒有毒,顧聽霜也不清楚。只是這麼一小碗,放在外邊大概要價值千金。
顧聽霜低頭看那一碗鮮紅的,眼前浮現的卻是寧時亭那一截皓白細瘦的手腕。
割開后用紗布簡單扎了一下,還是有紅星星點點地沁出來,那就是那一片唯一的了。
顧聽霜推著椅,駛出門去。
他也說不清他想去哪里。大概是在房間里悶了這麼長時間,也想走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外邊照常有葫蘆菱角為他留的飯菜,用法溫著。
顧聽霜草草吃了幾口,看見食盒最底下放了一小碗冰皮雪花。
皮還非常飽滿地撐著。冰皮雪花只要放置超過半個時辰,皮就爛伏倒。
別人給他送飯的時候,知道他吃雪花,所以會將點心放在最上面一層,好讓他方便取用。。
只有寧時亭心細如發,怕飯菜的熱氣烘得點心灘,失去口,所以唯獨他送來的食盒,點心會放在最下面一層。
他果然是病了太久,連寧時亭來過了都沒察覺到。
他以為他以后都不會再理他了,但是這鮫人還是一如既往地給他送東西過來。只是這一次不再踏足里間,不他的小字,不見他的人罷了。
這算什麼?
小孩子過家家的賭氣嗎?
椅拐過朱漆大門,外邊有值守的侍看見他后要過來,被他揮揮手打發了。
只是今天府上仿佛很寂靜。
自從上個月寧時亭開放幕府之后,府上的人也在慢慢幫忙接手、理仙洲仙民事宜。寧時亭安排了管事替理事,有時候管事做不了主的,就來找他。
府里因此熱鬧了很多,也慢慢地有仙民過來送東西問。
寧時亭撿回來的那位,病好之后也開始幫寧時亭調香、歸置藥材,和馴師一起打理百草園。他們還在百草園附近開了一個自己的藥堂。
寧時亭這鮫人還真是打算當家作主,長住下來了。
吵嚷了這麼多天,現在突然安靜,顧聽霜還有點不習慣。
他經過東邊回廊時遇見了過來搬神木炭火的葫蘆,葫蘆行禮過后,問到:“殿下恢復了,是出來轉轉嗎?您出來也不帶個下人,可需要我跟著您?”
顧聽霜說:“不用跟著,今天外邊怎麼沒人?”
葫蘆說:“是明日百里將軍就到咱們西洲了,府上在準備勞軍事宜,公子也在忙聽書小公子出府的事,所以這兩天幕府理事也暫停了。”
顧聽霜想了起來,原來真是那個小屁孩要走了。
他問道:“他們人在哪里?”
葫蘆說:“我剛過來瞧見了,殿下若是也想送一送,我推著您過去吧,那邊路不好走。”
顧聽霜懶懶地說:“是啊,也算是我府里的人,我當然也該送一送。現在他是百里家的人了,寧時亭也要更上心一點,不然跟我爹那邊也沒法代。這次他出府,肯定就不能是晴王府奴仆份出去了。”
葫蘆想了想:“公子的意思,是當作百里家送過來養病的,又有恩于晴王府,名號說出去也好聽一點,以后說出去不會被欺負。”
顧聽霜說:“既然是百里家的人,以后也沒人敢欺負。倒不用他一個鮫人去心。”
葫蘆發現了,他們這位世子殿下仿佛還是對寧時亭有什麼非常強烈的意見。別人提起鮫人都是夸贊,覺得珍貴,他一提起來就好像連帶著鮫人整個族類都是什麼讓人嫌棄的事一樣。
他推椅,將顧聽霜一路推過去,來到藥園外。
這個存放藥材和香料的地方一如既往,只留了兩三個人在外面值守,不讓其他人靠近。
上回他過來一次,門口的侍侍衛已經認識他了,小心謹慎地行了禮,說:“殿下,公子和百里小爺在里邊說話。”
顧聽霜說:“我也過來送送他。”
侍也不敢多問,請他進去了。
還是黃昏的小院落,藥香徹骨,金碎的芒過樹葉招搖灑下。
只這一回,廊下不再有盤坐下的鮫人。院落中很冷清,只有里面傳來人聲。
聲音很低,也很輕,是寧時亭在說話,聽書的聲音間或冒出來,都是有點難過的“嗯”,緒聽起來也有些低落。
顧聽霜本無意探聽他們這對舊日主仆二人的對話,但是隨之而來的一聲抬高聲音的抱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聽書帶著哭腔,了一聲:“那你跟我說這麼多,還不是要我走,我聽了又有什麼用嘛!”
十二歲的孩子,忍了好多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我就是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嘛,我又不認識我那個哥哥,他就跟一個陌生人一樣,除了公子這里,我哪里都不想去。公子為什麼一定不要我呢。”
寧時亭靜了一會兒。
顧聽霜的椅滾過庭前的遮擋,看見窗邊出兩個人的人影。
寧時亭拎起袖要給小孩眼淚,聽書卻悶頭躲過了,還是哭。
鮫人就微微俯下,跟他平視著,輕聲說:“我不是不要你了,我是為你好。今天跟你說的你一定要記得,出去之后不要再將自己是冰蜉蝣的份講出去,任何人都不行。不要打聽我的事,不要來找我,可以給我寫信,我會給你回信。等我有時間了,就去看你。”
聽書不停著眼淚,眼眶和鼻尖都紅紅的,還是說:“嗯。”鼻音濃重。
“好了,回去吧,把自己的東西再收拾一下,看看還沒有的。你快十三歲了,別再像孩子一樣鬧脾氣,不要明天去了將軍那里熱笑話,知道嗎?”
寧時亭說。
聽書很明顯不想再聽他說話,也沒回音,只是推門跑了出去,從另一邊側門走了。
寧時亭輕輕嘆了口氣。
風從窗邊吹過,拂他銀白的發。寧時亭轉過來關窗,正好就看見了窗外的顧聽霜。
愣了一愣。
“殿下?”
顧聽霜抬起眼,沒什麼波地說:“你出來,我功法上出了點問題,拿你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