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志朝猶豫了。

　其實他無非猶豫在趙行到底是在詐他，還是真的又在給他機會。

　因為對于趙行來說，并沒有一再給他機會的必要。

　他也自認為沒有那個分量。

　可有什麼要詐他的呢？

　兩相對比下來，魏志朝確實是不敢篤定。

　趙行顯然也看出來了他心的掙扎和猶豫，挑眉笑出聲來：“魏大人想再考慮考慮？”

　他沉聲反問：“魏大人可以在欽差府住下來，什麼時候想起一些事，什麼時候來本王面前回話也。

　只是本王一向松散慣了，是個最隨心所的人。

　此時是一個樣子，下一瞬或許又是另外一種說法。

　所以現在還想問問魏大人，半個時辰后，甚至可能一盞茶，一炷香，改了主意，又不想聽魏大人說了。”

　趙然啊了一聲附和道：“其實也可以不聽的。二堂兄雖然是提調會稽一切軍政要務，手不到弘農去，但也可以飛鴿傳書，告訴弘農那邊，現如今一切都是為了查案，請弘農郡配合一二，好好查一查楊三郎和桓夫人的賬，似乎也不是不行，哦？”

　姜元瞻似乎不耐煩的很。

　他大馬金刀坐在一旁，聽到這里的時候，嘖的一聲，咂舌道：“弄得這樣麻煩，索把人都抓了，嚴刑拷打，我倒不信他們是那樣的骨頭，真有什麼，到牢里去走上一遭，也什麼都代清楚，吐干凈了！”

　魏志朝肩膀猛地一抖。

　他莫名就是信了。

　本來姜元瞻他是高門養出來的郎君，養尊優慣了，再怎麼樣也總該是個很有涵養的端方君子。

　且姜元瞻瞧著也是這樣的。

　但他突然就想起來了。

　姜元瞻是帶兵打仗的人。

　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那簡直是如探囊取。

　沙場宿將，武人心思，所以也未必還能秉持什麼清貴君子的做派。

　武將大多時候與文臣不和，還是出在這行事作風上。

　直來直往的，何必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

　所以姜元瞻一說這個話，魏志朝是真的怕了。

　他甚至吞了口口水。

　趙行一擺手，也不他們倆再說，轉頭元福：“帶魏大人下去吧，給他安置一院子，人盯著點兒，若有什麼短了缺了的，一應給他置辦來，吃喝不缺，也不許虧待了他，他什麼時候想起來了，要回本王，你再替他回稟一聲。

　除你之外，再不要魏大人見別的什麼人，免得打擾了他的思緒。”

　元福聞言貓著腰就上來要帶人下去。

　魏志朝卻大吃一驚：“王爺這是要把下在欽差府中嗎？”

　趙行又嘖了聲：“或者魏大人是想到牢中去考慮？”

　魏志朝頭皮發麻：“王爺，下……”

　趙行那只手又高高舉起：“現在想說了？”

　他似乎又沒那麼想聽。

　魏志朝一皺眉，似乎很怕趙行會再一次打斷他，匆匆把話一腦的全都丟了出來：“下說，下都說！王爺，那些產業的確不是他們夫婦的，是下的，下有一部分，子也有一部分。

　只是下為，一年的俸祿終究有限，魏家又不會給下額外的銀錢使。

　子雖然出弘農楊氏，但楊氏這些年是什麼景，王爺您也是知道……”

　“這些你不用跟本王說。”

　趙行還是打斷了他。

　其實一開始給了他開口的機會，那也是趙行愿意他說。

　否則他們三個坐在這兒一唱一和的，豈不是好笑得很嗎？

　就是要魏志朝自己開口，免去他們許多的麻煩，怎麼可能真的攔著魏志朝不讓他說呢？

　但是魏志朝說了一串兒的廢話，趙行又實在懶得聽。

　他冷聲截斷魏志朝話頭之后，頓了須臾而已，才又問他：“那些產業，你是從何得來？”

　魏志朝的俸祿連一間鋪面大概都盤不下來的。

　靠楊氏的嫁妝更不可能了。

　那些鋪面和莊子，趙行和姜莞都略看過賬本，都是很好的產業，也怪不得一年到頭能有那麼多的盈利。

　就算他們對于弘農那邊商行的行不是特別了解，也大抵有數。

　魏志朝垂下頭。

　這個話頭都已經起了，其實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沒什麼好瞞的了。

　他緒也低落得很，因為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其實也就到這兒了。

　這個做了十幾年，到了頭，他這條命——靠魏晏明來保他嗎？

　魏晏明那個人，最是個偽君子不過。

　外人看他如何高風亮節，但自己家里人最清楚，他純粹是只想無功無過的過一輩子。

　就靠著祖宗留下的那點產業，那點兒名頭，也從來不想著如何繼續把魏氏一族發揚大。

　合著宗耀祖的事兒等著別人干，出了事他又不愿意一并承擔。

　風險全是別人擔著，若有了好的結果，他還要上來分。

　不是偽君子是什麼？

　魏志朝從來就沒想過能指得上他！

　所以趙行這里既然開了口，他也就算是認命了。

　“我藏了近十年。”

　魏志朝忽而笑了。

　他坐在那兒，側目去看趙行：“十年時間，提心吊膽，總想著，早晚會有這一天。”

　趙然面鐵青：“你這自作孽不可活，惡事做多了，老天都看不過眼，早晚會收了你！”

　“是啊，老天有眼，容不得我這等作惡之人。”

　魏志朝竟也順著他的話說：“只是這天下作惡之人未免也太多，倒未必老天能把每一個都收了去，所以是我倒霉，是我命不好。”

　他瞇了眼：“當年去了清河，倒不如這輩子就留在清河，再不回會稽來，眼下也不會……”

　“都是一樣的結果。”

　趙行又一次打斷了他：“你做過，就是做過，不拘著你在何為。你似乎覺得自己并沒有錯，是命數不好，雪災降臨，學子暴，才讓你暴了，是吧？”

　“當然是！”

　魏志朝拔高了音調：“否則過去十年，你們怎麼沒能抓住我？吏部？吏部年年考評政績，那些蠢貨能挑出我半點兒錯和病來？做他們的春秋大夢去吧！要不是——要不是——”

　他連著說了兩三聲，后來自己嗤笑了一聲：“算了，反正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