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元嘉六年年末,被後世稱為文忠之變的政治,就已經出了苗頭。

無數人在翻閱這段歷史時都在扼腕,張孝濂閣半生,首輔十年,有多人讚譽就有多人詆毀，後世對這位強權首輔的評價亦毀譽參半。但是無論後世如何評說,在這個時候，張孝濂還是篤定地,問心無愧地做著他認為對的事。

比如替皇帝做主皇後人選。

過了年皇帝就十六歲了，別說皇家，即便是普通宦子弟,這個年齡也該考慮家立業。皇帝作為一國之首，他的婚姻大事，自然早就有臣子替他心了。

眾臣從京師五品,外省三品及以上的宦之家中挑細選，細細擬了一份出清白、品德兼優,年齡俱在十三到十六之間的名冊遞到前。錢太后和閣很快就拿到一份謄本,錢太后一拿到名單，立刻就將錢家的姑娘圈了出來。

錢太后的心思很好理解，三千寵在一,不盼生兒只盼,自己就是因為外戚而起來的,當然明白做帝王家的眷有多好。現在錢家因為而了京城數一數二的面人家,沒道理顯達的時候反而不送自家的兒宮了。

錢太后想讓錢家繼續出一位皇后,而張首輔怎麼可能會同意。

張首輔已經為皇帝接下來的十年做好了規劃，皇帝會在今年聘選一位德才兼備、品行淑均的皇后，按照開國□□的訓，後宮諸妃不得從朝中重臣家選，而要從民間選拔，就是為了防範外戚專權。雖然□□的訓不太符合實際，可是中心思想總是不差的，那便是皇后之家不能太顯赫，免得日後國丈勢大，威脅皇權。

而且既然是皇后，那容貌便要端莊大方，太妖太出挑都是不行的。古來賢后看重的都是品德、文才，因為貌而出名的無一例外都是亡國之後。

這樣一來，可想而知張首輔挑出來的，都是一些什麼樣的子。

等這份由首輔授意過的名單傳到皇帝面前，皇帝翻開只是看了看最前面的幾個名字，臉就下來了。

而錢太后也樂此不疲地遊說皇帝，極力推薦自己十全十的侄們。皇帝卻有心立自己邊的一個小宮，小宮陪伴了皇帝五年，兩人思想極為契合，無論評史論古還是詩詞歌賦，皇帝和這個宮都有聊不完的話題，說不完的笑話。皇帝八歲登基，登基前因為步貴妃專寵後宮，他沒有得到父皇任何關注，更遑論偏，登基后雖然錦玉食，可是外有老師張首輔，有養母錢太后，皇帝還沒年就必須學著為一個理想中的聖賢君王。紫城寂寂十年時，竟然只有這個小宮和他說得上話。皇帝將這個小宮引為知己，自然想給心上人一個好的名分。

首輔、太后各有主張，要命的是皇帝似乎也有中意的人選，選后的分歧一即發，漸漸鬧到不可收拾。到了後來，立誰為皇后已經不重要了，皇帝、首輔、太后三方人都覺得自己好心沒好報，皇后之選不過是個□□，真正關鍵的，乃是這三方多年來引而不發的隔閡積怨。

也該是多事之秋，朝中風雨飄搖的時候，年關時分西北連下了一個月的雪，農民草屋坍塌，牛羊凍死，有些地方甚至都出現了大批的殍。閣為了過個面年，便下此事不表，而是由張孝濂私人寫了一封信過去，授意山、陝總督開倉濟民。

張孝濂的心是好的，最後呈現的結果卻大相徑庭。首輔的書信誰都不敢怠慢，然而沒有正式的朝廷調令，許多程序都沒辦法走，再加上地方也想好好過個年，等山陝二地的消息再也不住傳到天子耳朵里的時候，僅西安府一天就大概有千數之眾凍而死。

京中因為這件事，再次掀起軒然大波。

這一次對張孝濂的彈劾又兇又猛，遠非去年初夏可以匹敵。朝中一鍋粥，每個人都忙著寫摺子彈劾，或者忙著明哲保，幾乎無人還記得關中每一秒都在死人。

燕王實在看不過去，自請出京，去秦陝賑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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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雪可大，風颳了一宿，而今日一早卻又是個大晴天，真是怪哉。」

「可不是麼。」林未晞肚子已經隆起，在丫鬟的扶持下，慢慢地走在燕王府深深的迴廊中。昨夜大雪，天地樹木都被白茫茫的雪覆蓋，唯有屋檐上的雪被太融化，出下面綠的琉璃瓦來。

柳素娘提著子走下臺階，回急急忙忙地對林未晞說：「這裏有臺階，王妃小心腳下。」

林未晞小心翼翼地踩在實地上，說：「我沒你們想像的那樣脆弱，又不是不能走路，怎麼就至於這樣弱了？被拘著在屋裏待了三個月保胎，再不出來走走，我的骨頭都要發銹了。」

燕王剛過完年就出京收拾災局去了，連元宵都沒有過。林未晞一個人待在王府，好容易太醫放話驚馬的影響已經過去，只要林未晞不要太劇烈地運，日常活已無虞。柳素娘心疼林未晞頭胎懷孕就要自己過，就大著膽子跑過來給林未晞作伴。沒想到盛名在外的燕王妃卻親和的很，這幾日柳素娘時常來燕王府，和林未晞也漸漸悉起來。

們倆從主院出來，在花園裏逛了半圈，兩人都薄薄出了層汗。正好前方有一個涼亭，林未晞讓丫鬟將擋風簾子放下，唯留一面敞開，則和柳素娘相對坐下。

丫鬟們魚貫捧了炭火、熱茶和糕點進來，僅是一會的功夫，涼亭就變得清香宜人，溫暖融融。坐在亭中能看到外面蒼茫的雪景，手中捧著熱茶和暖爐賞雪，清風陣陣，天高氣爽，中的鬱氣也不知不覺消散了。

柳素娘啜了口熱茶，手指搭著琺瑯青的瓷杯，問林未晞：「王妃，你是今年四月初的日子吧？」

「對。」林未晞點頭，手掌放在肚子上，神不知不覺變得和，「他都已經七個月大了，我都沒有覺。」

「等孩子生出來，一日一個樣子，那才不知歲月呢。」談起孩子，柳素娘也忍不住滿臉笑，「不知這個寶貝是男是，要我看他倒懂得心疼娘親。他專門挑在春暖花開的四月出生，可不就是為了讓王妃點罪嗎。到時生孩子的時候天氣剛好，坐月子也不至於像大夏天那樣熬人，而且到時候，燕王肯定已經回來了。」

柳素娘越說越覺得簡直有如天意一般，林未晞聽到顧徽彥的名字，臉上的笑不免斂了斂：「但願吧。」

「燕王肯定會回來的。」柳素娘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然惹了林未晞傷懷。趕安林未晞：「燕王此行是去賑災，要不是朝中實在沒人，燕王怎麼會拋下你們娘倆兒，自己出京賑災呢？關中的事實在鬧得不像樣子，相公前幾日每日下朝都是憂心忡忡，直到燕王請命，他才終於放下心來，對我說『關中是三秦兩漢龍興之地，如今殍遍地，再耽誤下去，恐生變故。但如今燕王去了，那必然就無虞了。』」

林未晞沒有想到未來的申首輔對燕王評價這樣高。申長洲擔心的沒錯，如果關中雪災遲遲不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揭竿起義。秦漢隋唐俱是從那裏孕育而來，或許關中這片土地冥冥之中帶著什麼力量，關中造反，不是小事。

眼見如今張孝濂和皇上起齷齪，林未晞基本可以斷定，那本天書是對的，很快張孝濂就會病逝，主心骨一倒，張黨樹倒猢猻散送，此後十年朝廷都籠罩在清算張孝濂、否定張孝濂，然後再為張孝濂平反的風波中。而張孝濂之後的那位首輔，就是申長洲，面前這位柳素娘的夫君。

申首輔祖籍長洲，如今朝中黨羽盛行，因祖籍而自然形的幫派也十分強盛，所以場中多以地名稱呼。林未晞也順了場的做法，稱呼申時行為申長洲。

說起天災人命，柳素娘也慨：「誰知道今年的雪下得這樣兇呢，聽說西安府那邊，每天都要凍死上千人。有時候一家人都凍死了，連收的人都沒有。唉，不是相公，其實許多人都在憂心西北那邊的況。西北民風彪悍，不遠還有外狄虎視眈眈，萬一關中起來，北狄趁虛南下，那就麻煩了。區區狄虜當然不能和朝廷匹敵，可是這些人打來打去，難的都是百姓。幸好還有燕王，由燕王在，外戰爭都是無虞的。」

林未晞失笑：「王爺不過走了十幾日，現在恐怕才剛進西安府，現在就說這些話也太早了。」

「這怎麼能早。」柳素娘出乎意料地嚴肅了臉，鄭而重之地說，「十年前北地犯邊，北邊燕趙齊等地都在打仗，還不是靠了燕王一人，逐漸平定各地戰。前幾年京中大，沒有燕王及時京勤王，指不定如今是什麼場景。燕王的功績，整個大周都記在心中。我和相公雖為籍籍無名之輩，但也真心敬仰燕王。如今西北又遭逢天災，燕王不顧年關嚴寒，甚至狠心留下有孕的王妃，親自去西北賑災，他此舉不知又要救多百姓。燕王高義，令人景仰。我這樣說並不是為了討巧或是奉承，這實在是我的真心話。」

柳素娘這一番話說得鄭重，林未晞也不由端正起來。看了柳素娘一會，慢慢笑道：「素娘之言重逾千鈞，我代王爺謝過素娘和申明洲的信任。你平日看著文文弱弱，也不出門際，沒想到對政事倒有見第。」

柳素娘猛地被誇讚，臉頰泛紅，靦腆地笑了：「不過是聽相公說了些，我胡學來而已，哪當得起王妃的贊。」

「怎麼當不起。素娘雖為子，但巾幗不讓鬚眉，見第之犀利讓人自愧弗如。」林未晞此話發自真心，怪不得前世柳素娘去世多年後申明洲都沒有續娶，依然對柳素娘一往深，想必他們夫婦時常討論政事，彼此心意相通互為知己，這樣的簡直可遇不可求。

即便在自己後院，周圍空無一人，們也不好談太多時事。林未晞和柳素娘心照不宣，很快轉了話題：「你今日出來，將幾個孩子都留給申明洲，沒問題嗎？」

「能有什麼問題。」柳素娘十分放心，「那幾個小沒良心的很喜歡纏著他們爹，也不想想到底是誰把他們生出來的。我也不想時常待著家裏，好像我除了家裏，就沒地方能去了一樣。別管他們，我們自在說話。反倒是你，這幾日王府中只有你一人，即便有奴僕在，也太辛苦了。」

「我能有什麼辛苦。」林未晞笑道。若按天書中的軌跡，柳素娘在前年端午時被趙王推下水池，就此一兩命，早早去世了。這一世因為林未晞及時拉了柳素娘一把，沒有落下水池，也平安產下孩子，申明洲的夫人自然也沒有韓家那個兒什麼事。如今林未晞看著他們一家和樂融融，心裏默默道了句真好。

柳素娘見林未晞雖然笑著，但是笑容中似有孤寂。柳素娘心裏瞭然，燕王妃上不說，可是燕王離京，心裏還是很思念的吧。說來也是，哪個子懷孕的時候不想讓丈夫陪著呢，何況林未晞還是頭一胎，他們夫妻的又向來很好。

柳素娘也不知道該怎麼勸，雖然斬釘截鐵地說在林未晞生產前燕王一定能趕回來，但是雪災之後恐有瘟疫，燕王要防著疫病，還要防著各地嘩變，誰敢真放準話說燕王四月就能回來。柳素娘心裏憐惜，林未晞對本就有救命之恩，再加上是燕王的妻子，柳素娘夫妻二人都很敬重林未晞。現在看到緻漂亮宛如仙娥的燕王妃出寂寥之態，柳素娘這個人都覺得不了。

柳素娘引著林未晞往孩子的方向說，柳素娘已經育有一兒一，說起育兒經來簡直滔滔不絕，林未晞不知不覺也被帶進去了。

說起孩子，林未晞的神果然神許多，柳素娘漸漸放了心。們倆正在說話，突然看到小徑另一頭走來一個人影。大雪天滿目皆白，唯獨此人穿了一桃紅，在一片銀裝素裹中說不出的打眼。

林未晞看到這個人也奇怪了，問旁邊的侍：「這是誰？」

「回王妃，這是世子新帶回府的娘子。」

顧呈曜的妾？林未晞驚訝，什麼時候的事，這個王府主母兼繼母怎麼一點都不知道？隨著來人走進，的臉也呈現在眾人面前。林未晞看到對方臉的時候，臉就倏地沉了下去。

這個妾室，長得和前世十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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