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你莫要跟著外面那些人胡說,平白壞他人名聲。”衡玉聲音雖輕,卻認真地道。
“怎會是胡說呢?”裴無雙奇異地看著:“阿衡,你該不會放著這麼好的一個養婿不要吧?”
衡玉看向,神難得如此一不茍:“韶言就是韶言,非是拿來供人挑挑揀揀的什麼養婿。”
如此神態,裴無雙微微一愣:“他果真不是麼?”
“從來都不是。”衡玉道:“所謂養婿,起初不過是一些紈绔子弟暗中拿來打趣韶言的說辭而已,只是后來以訛傳訛,才傳得愈發離譜了。”
裴無雙微嘆氣:“你如此認真地解釋……看來是當真對他沒有毫想法了?”
“我一直將他看作家人。”衡玉道:“且自古以來,養媳既為糟粕,養婿亦是,此等不公之事,無關男,從來都不是可以拿來隨口打趣之事。”
“阿衡,你說得這些我倒也聽懂了……”裴無雙想了想,道:“可我見韶言郎君對此似乎并不忌諱……你待他如家人,可他待你卻未必如此吧?你若單因不想坐實這養夫的流言,便先為主,從而不考慮家人之外的其他可能,待他是否也有些不公呢?”
“讓他一生都為別人的附屬品,方是最大的不公。”衡玉垂眸吃了口溫茶,才接著道:“之事吧,它本就玄之又玄,本沒有道理可講,如若勉強為之,于我于他才更是不公。”
見一猶豫搖擺都無,顯然是從未過其他心思,裴無雙只覺心中那極為登對的一對璧人,此時被正主從中生生劈開了,撲了個空,遂只能哀嘆道:“韶言郎君這樣好,樣貌,都實為世間見,你怎偏就不喜歡呢?”
“正因他好,所以才值得同樣全心全意待他之人與之相配啊。若就這麼砸在我這不知領之人手中,豈不暴殄天?”衡玉笑問道:“你家中也曾試過要給你議親吧,你連了解對方都不愿了解,難道是因他們不夠好嗎?”
“自然不是。”裴無雙捧著茶盞道:“不過那是因我心有所屬,咱們豈能一樣?”
“就算我心無所屬,卻也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衡玉放下茶盞,隨手拿起一顆桂圓碎了剝著,邊道:“緣分是說不清的,有些人你第一次瞧見時,便注定了會為好友,乃至為家人,唯獨做不挽手白頭之人。”
“這話我倒贊……想我頭一回見著他時,雖然此前不知心儀他人是何覺,但那一瞬間便也清楚了。”
裴無雙說著,也擱下茶盞,托腮嘆息。
頭一回這麼看好的一對兒,本以為可以撿現兒的糖,沒想全是碎瓷渣。
有心想嘆一句“可憐的韶言郎君”,然而轉念一想好友方才的話——這世上養媳才是多數,那些才是真正的可憐人。
而如韶言郎君這般甘愿付出了真心的,若說他可憐,反倒是看輕了他的心意。
因為清楚給出真心是怎樣的一種心——相較于許多人渾渾噩噩懵懵懂懂便談婚論嫁,連喜歡是什麼滋味都不曾試過,能早早遇到那樣一個值得喜歡的人,是歡喜的,也是幸運的。
不會后悔,當然也并不可憐。
“去年離開京師之前,我便在想著,可有什麼法子可以消除這些傳言。”衡玉思索著道:“待此次回京后,我會去同長公主殿下說明此事,看看能否商議出個可行的法子來——”
這些年來雖是不在意這些傳言,卻也并非是任由它們肆的,只是眾口難堵,的確沒有什麼好辦法。
人總是對離常態的新鮮事有著格外強烈的興趣,一旦聽著了,不管真假,都喜歡先傳上一傳。
“這還不簡單?”裴無雙道:“男婚嫁,各走一邊,這謠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嘛。”
“這主意自然都想得到。”衡玉道:“然而八字都沒一撇,如何婚,嫁予誰呢?總不能單為了破除謠言,便盲目嫁娶吧,如此豈不是反失了輕重先后麼。”
裴無雙思忖著,點了點頭:“倒也是這麼個道理……”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忽然一變,盯著衡玉問:“不對,伱方才說什麼?”
衡玉看向:“什麼?”
“上一句,不對……上上上一句!”裴無雙突然收起了托腮的手,如同發現了驚天一般:“你方才說……就算你心無所屬!什麼做‘就算’?!”
衡玉眼神復雜地看著好友。
說遲鈍吧,倒也覺出不對來了。
可若說敏銳吧,這都繞了八百圈兒了……此種覺就好似是,三皇五帝已歸塵土,諸子百家鼎沸之聲已消匿于歷史長河里,秦皇手中利劍已然平天下,才曉得突然掩口驚呼一聲——什麼,盤古開天地了?!
“你默認了!”裴無雙指著衡玉,瞪大眼睛道:“你……你有心上人了!”
相比的激,衡玉將桂圓送口中,很是坦然地道:“心上人這種東西,有或沒有都很平常,哪里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
“你快說是誰!”裴無雙一把抓住衡玉還要剝桂圓的手,眼神熱切地道:“等等,先讓我猜一猜,看我猜得準是不準……你給些提示,且說我認得不認得?”
衡玉如實點頭:“認得。”
裴無雙頓時更激了:“那……在不在此次要赴京的眾人當中?”
衡玉將甜的桂圓咽下,再次點頭:“在。”
“等等……”裴無雙忽然臉一正,肅然道:“先說好,該不會是印海吧?”
衡玉笑微微地看著,關切詢問道:“你腦子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好得很。”裴無雙“嘿”地笑了一聲,很快又恢復了興之,緒切換迅速而流暢:“那讓我好好想想……嗯……”
一只手指快速地點著下頜,像是在腦海中過濾著人選,而后眼睛一亮:“嚴軍醫對不對?上次我見你二人單獨說話來著!”
衡玉:“……你是真沒人可猜了是嗎?”
不記得自己何時與嚴明單獨說話被這廝瞧見了,但每每與嚴軍醫私下相談,不是在說蕭牧的恢復狀況,便是京后的事了。
“不是啊?那……”裴無雙凝神皺眉片刻,眼神忽然一變:“那是……王副將?!”
衡玉默默向房頂。
是也藏得太深嗎?
還是說,怪蕭景時站得不夠高,不能人一眼便瞧見?
“當真是王副將?”裴無雙的興儼然已了擔憂:“便是連顧姐姐都說了,那就塊鐵疙瘩!且是個腦子里只裝著建功立業的鐵疙瘩!阿衡,你聽我說,這件事……”
衡玉連忙抬手示意停下:“你但凡往個稍微正常點的方向猜一猜呢?”
且這哪里是猜,本是在挨個兒試吧?
“也不對?”裴無雙半是松口氣,半是疑:“那還能是誰?總不能是那些小兵或老男人吧……可那些人我也不算認得啊。”
見仿佛已猜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衡玉已然有些開始懷疑人生:“有沒有可能,你還掉了一個?”
“誰啊?”裴無雙皺了下眉,與衡玉對視片刻后,忽然瞪大了眼睛,驚般“噌”地一下站起了來。
“你……你別說是……是蕭侯吧?!”裴無雙磕磕絆絆地問,一瞬不瞬地盯著衡玉。
衡玉眨了下眼睛:“為何不能是他?”
裴無雙呼吸一窒,眼珠子瞪得險些快要掉出來:“阿衡,你瘋了?!”
抬起手胡比劃起來,逐漸語無倫次:“這就是你所說的‘稍微正常點的方向’?這究竟哪里正常了!這方向都……都往九重天去了!”
“哪里不正常了?”衡玉托腮,語氣閑適又著一認真:“他是赫赫有名、得萬民敬仰的蕭將軍,有智謀有擔當重承諾,往遠說,他心系蒼生,以天下為先。著眼于細微,他憐憫弱者,可共弱者,大到遭不公的子,小到一只貓兒……”
說著說著,眼角眉梢邊便都有了笑意,聲音輕輕卻滿含歡喜自洽:“且他又生得如此好看,喜歡上這樣好的人,可謂是再正常不過了吧。”
“你也知道蕭侯是如你所言那般了!那你還敢……”裴無雙的神依舊震驚無比,又著一敬畏與虔誠:“我父親私下都說,如蕭侯這般者,數十年數百年也只能現世這麼一回罷了……那已不是凡人了!按說咱們只應遠觀敬奉才是的!”
“你這是神明啊……阿衡!”裴無雙低了聲音,像是怕怒什麼。
看到這副模樣,衡玉忽覺那個困擾了很久的問題有了答案。
就說,蕭景時這般好的一個人,怎會沒有群結隊的大小娘子在后面追著,合著竟是都打從心眼兒里拿他當神明供奉起來,全然不敢有邪念?
“我就說麼,此等好事怎還得到我,原來兒在這里呢。”衡玉后知后覺地緩緩點頭道:“我這倒是膽大者居上了。”
“還真是……你還真敢往下想啊!”裴無雙面容變幻了好一陣兒,震驚得不知如何是好,來來回回圍著衡玉轉了好幾圈兒。
待轉到最后一圈時,稍稍平復了的裴無雙將一只手按在了衡玉的左肩,拿極欽佩的語氣道:“阿衡,我一貫知曉你夠大膽,卻未曾想到你竟大膽到如此地步……”
衡玉:“承讓。”
裴無雙頓了片刻后,又道:“說句實話,我倒也真想看看蕭侯這尊大佛被拉下云端是什麼模樣來著……此道雖艱,卻也希你能持之以恒堅持到底,好我有生之年能夠開一開眼。”
衡玉轉頭看向站在后的人:“什麼拉下云端?莫非我是擾他修行的魔不?”
“咳,自然不是,你若當真能渡得蕭侯開了竅,那便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了!是全營洲城的恩人!”裴無雙拿寄予眾的語氣道:“阿衡,我與北地父老鄉親能否開得了這份眼界,便全靠你了。”
衡玉點頭:“當盡力而為。”
“那你打算何時手?”裴無雙迫不及待地問:“何時同蕭侯表明心跡?”
“我為何要先表明。”衡玉悠悠然去倒茶:“我要等他先說。”
裴無雙聞言將一只手覆在額頭上:“阿衡,你也沒發燒,說得什麼胡話?”
便是守株待兔卻也要分對象的啊!
那麼大一個蕭侯,怎麼可能自己送上門來?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衡玉輕輕吹了吹茶,神愉悅輕松。
……
將一切收拾妥當之后,衡玉等人出了驛館。
驛館外,車馬皆已備妥。
衡玉此番先行回京,本就有于表面避嫌之意,故而蕭夫人并未出來親自相送,只差了春卷出面。
翠槐打起車簾,衡玉踩著腳踏上了馬車。
跟在后的顧聽南臨轉離去之際,朝著坐在王敬勇腳邊的小黑影子“嘬嘬”了兩聲。
小黑狗聞聲立刻搖著尾朝跑過去。
跑到一半,便被一只大手撈起。
王敬勇將狗子抱進懷里,微皺眉看著走過來的顧聽南——帶又帶不了,逗又逗得歡。
“傻狗,要好好聽你爹爹的話啊……”顧聽南抬手著狗腦袋,玩笑著道。
下,子的五指白皙,并不算細,卻骨節纖長。
王敬勇看著那只湊在他懷中狗頭的手,心莫名快跳了兩下,而后便立時移開視線。
“我先走一步,你們倆好好保重。”顧聽南將手收回,笑著道。
“嗯,你也……”王敬勇勉強看向,話到邊一頓:“你走好。”
顧聽南笑了一聲——這人怎麼和正常人不一樣?
“莫要誤了晚間投宿的時辰。”王敬勇正提醒道。
“就走了。”顧聽南又了下狗頭,而后笑著轉上了車。
韶言與王敬勇行禮罷,上了前頭那輛馬車。
一行人馬就此啟程,往京城的方向而去。
王敬勇站在原目送了片刻,轉回了驛館。
而他前腳剛進驛館,后腳便有幾名小兵低聲談了起來。
“方才那畫面,你們有沒有一種很微妙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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