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是最忙碌的,手里可用的人不多,縣衙可信的人更,好不容易理出點頭緒,找人圈出的吉日也到了,他還得換上繡著黃鸝的緋服——沒錯,的確是“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的那個黃鸝。
白鷺也是服上的繡飾之一,不過是六品的,等宋念穿到的那天,還有得熬呢,倒是王琦已經穿上了這服了。
服是朝廷統一發放的,一共兩,一是春夏款,一秋冬款,一整套,從領口到腳都有相應的配飾,而且只發這麼一次,如果穿壞了就自己找方指定店鋪修補或買新的。
一套春夏款的新服也得十兩銀子左右,而像宋念這種下縣的縣令,一年的俸祿也就五十兩。
所以,服只有在重大節慶日、朝見、祭祀、升堂的時候才會穿。
其他時候還是以常服為主,如果想表明份地位,那就在腰側掛印,或者穿一些員才可以穿的。
而宋念今天之所以這麼鄭重地穿了服,一是為了祭祀,而是為了正式在縣衙所有下屬面前亮相。
如果說接了朝廷的任命書和印是法律意義上的正式為縣令,那麼擇良辰吉日在全縣百姓的見證下祭拜過城隍廟、土地公,再去縣衙縣衙眾吏的拜見,則是在現實意義上為了縣令。
如果非要類比的話,大概就是在現代某些傳統觀念比較重的地方,法律婚姻和事實婚姻之間的關系。
法律婚姻法律保護和方認可,可在老家的大爺大娘大姨大舅心里,不辦酒席就不算結婚。
只辦酒席不領證那是耍流氓,但只領證不辦酒席,難免讓老家的親戚故舊說閑話。
當然了,結婚這種事,只要自己頭鐵,誰的閑話都不頂用,可員任職卻不一樣,還是得考慮當地百姓的慣有思維的。
因此,此時的宋念,就跟已經領了證即將辦婚宴的新嫁娘一樣,早早起床收拾打扮,飯都不敢多吃一口,怕儀式進行到一半突然想進行某項新陳代謝的活。
家里其他人也差不多,就跟送嫁的娘家人一樣,心里的忐忑一點都不,坐在一起,卻忍不住抖抖抖。
好不容易挨到晨微亮,走路上能看清路了,一家人這才一起坐車去了城東的城隍廟。
宋筠見過自家祖母娘親實用主義式求神拜佛,也去道觀看過齋蘸科儀,但自家,準確地說是自家爹作為主角去進行祭祀活,還是讓期待的。
忍不住聯想到曾經去天壇地壇旅游時,到的那種莊重肅穆,不知道秦西縣的城隍廟是不是同樣的莊嚴?
當然不是啦。
下了車后,宋筠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自問自答。
這城隍廟倒是簡陋得可以,雖然因為今日的祭祀活稍微修正打扮了一番,但建筑的簡陋還是清晰可見的,一共只有三間屋子,周圍圍了圈圍墻。
正屋供奉著城隍爺,著戎裝,眉目威嚴,目視前方,一手握劍,一手持印,兩側大概是子之類的存在。
左間是城隍廟的道士坐臥起居的小房間,右側是給過路的客人留的房間。
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可看的了。
比起宋筠這些年在黎縣也好,晉州府府城、京城也罷,所見的各廟宇,這大概是條件最不好的。
不過,宋筠倒覺得這是件好事。
窮不可怕,可怕的是窮還沒指,沒指導致愚昧,只能指著虛無縹緲的神佛庇佑。
如果秦西縣貧困,但宗教場所卻建得豪華,香火鼎盛,那只怕宋念的當務之急都不是盤活經濟,而是改造思想了。
等儀式進行的時候,宋筠他們就得退出去了,只留了宋念以及縣衙的幾個員在里面祭拜。
宋筠他們只能和周圍觀的百姓一起站在外面,并隨著城隍廟里傳來的唱念儀式步驟的聲音一起,或拜或起。
祭祀結束后,宋念又馬不停蹄地去了縣衙,這就又是家里人不能圍觀的了,所以宋老太太做主,一家子先回家,等宋念晚上去城隍廟齋宿的時候,再去送他。
這又是一個很有些傳奇彩的儀式。
據傳,縣令上任之前去當地的城隍廟齋宿,如果城有冤冤案的話,城隍就會托夢告知。
民間一直有城隍托夢、清斷案的傳說,也有包公在城隍廟禱告,從而天降雷火燒毀要男祭祀的野廟的故事。
不論真假,上任的員,都得表明一下自己做父母后決心好好治理當地、造福百姓立場,,久而久之,就形了慣例。
要宋筠覺得,這其實是很方便新上任燒三把火的理由,如果提前探查出什麼不法事,借城隍托夢去開刀,在百姓那里引起的反彈最小。
等宋念在城隍廟齋宿三天后回來,又休息了兩日,就到了宋家正式宴請的時候。
這樣的宴請,不管心有多小九九,被請到的人都得表現出足夠的誠意去參加,不然就是他們自己不識抬舉,上趕著被新縣令拿來殺儆猴了。
而宋家呢,也要借這次宴請表現出友善友好和諧的態度,換句話說,就是提早站在道德制高點上。
作為秦西縣第一家庭,為了這次公開亮相,宋家可沒折騰:
安排幾桌,每桌都坐了誰,誰和誰挨著,誰和誰隔開,由誰引客人座,又由誰招待某幾位,招待的時候需要從什麼話題手……
每桌需上幾個菜,各是什麼菜式,以秦西縣本地特為主還是和宋家慣常的口味結合,什麼時候開始上菜,間隔時間多久……
飯后需要準備什麼活,客人醉酒或不適或有老人小孩需要休息的時候,要提前準備什麼應急措施,有人鬧事如何理……
如何安排客人們回家,哪家先哪家后,要準備什麼贈禮……
類似的宴席自家不是沒辦過,但因為初來乍到,宴請的客人立場不明,以至于很多事都顯得束手束腳,需要一再考量才能決定。
而與此同時,距離縣衙很近的幾家,也在為這場宴席而各自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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