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三兄弟在八月初七這一天回到了京城。
進門與親人相見,自有一番悲喜。
這三位被發配之時均為壯年,十幾年的風霜苦役,使得每個人看上去都老了二三十歲。
背佝僂蹣跚,面目皴黑,須發花白。且人人上都落下了病,甚至殘疾。
三人進城已經是午后了,與家人廝見過才吃飯。之后又櫛沐一番,將一路風塵洗去。
眾人也不忍心多打擾,剛掌燈便伺候著三位老爺安歇了。
第二日天不亮,三位爺就起來到宮門外跪謝圣恩。
自然是未能面見皇上,得了旨意回家聽候安排。
到此時,徐瑯方才同三位兄長細說由。
之前雖然寫了信,但也沒說得過于詳細。
徐瑯先說了家中這一年來的變故:“道恒從來生淡薄,只因是長子,家運艱難,方才勉力支撐了許多年。后來道安大了,能獨立主事,他便卸下了擔子出家去了。我們也曾苦勸,只是他心意已決,無法再強求,只好隨他去了。”
徐道恒出家,對徐家的打擊頗大。
本來長輩的三個男子均被流放,家里已經沒了主心骨。
徐瑯雖然持家有方,可終究是個婦道。主尚可,對外難免不便。
徐道恒是長房長子,當年徐家遭難時他尚未年,否則也早被納流放之列了。
隨后的幾年他漸漸長,能幫姑姑協理事務了,徐瑯方才覺得肩上的擔子輕了些。
徐道恒剛十八歲,徐瑯和大嫂白氏就給他娶了親。
也是為了早早開枝散葉,延續香火。
因為徐家實在太需要人丁了。
但徐道恒一向是個不喜俗務的人,只是礙于家中實在需要個年男子壯門面,才不得不違心逆意地留下來。
大老爺徐澤嘆道:“罷了,隨他去吧!他本就天涼薄,我早知道有這麼一天的。好在他還留了一脈苗,有柏兒在,你大嫂和侄媳婦也還有個指。”
徐道恒既出了家,就與俗世的親人形同陌路了。
雖不是死別,卻也跟死了沒什麼大差別。
好在還有徐柏,否則大房的婆媳倆可真是活不得了。
徐大爺雖然傷,可這麼多年的磨也已經讓他看淡了許多。
知道有些事不是人力可以強求的,該放手須得早放手,要看開最好早看開。
兒子出家這件事既然已經不能挽回,索往好的地方看吧!
“春茂在婆家一切都好,上月來信說已經有喜了。于家三代單傳,春茂若是能一舉得男,在婆家的日子必然更如意。便是生兒也很好,有了花,也就不必愁果了。”二房的徐春茂三月里出家,算是一樁喜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三位老爺如今已然沒有在仕途上爭高下的心思了,只希家宅安寧,子孫平安。
“道安這些年把生意打理得不錯,外頭全靠他。若不是三月里那一場事,我們正準備把鋪面再擴一擴呢!”徐瑯道,“不過從來福禍相依,五丫頭因此事進京,倒也讓三位哥哥都能回京了。”
“是啊,本來我們早已不敢心存僥幸。誰想五丫頭居然有如此本事,”二爺徐潤點頭道,“我昨日見出落得那般好,真是慨。當年離京時,還不怎麼記事呢!”
“可惜我的眼睛湊近了也看不清,”三爺徐溉苦笑著搖頭,“希這次徐家能夠苦盡甘來。”
他自眼神不好,流放的這幾年雙眼幾乎都要失明了。
他與徐春君的生母何姨娘深厚,可惜的是何姨娘紅薄命,早早就撇下他去了。
三爺徐溉與原配魏氏不甚相得,但因他溫和,倒也沒鬧出什麼不愉快。
如今他們算是逃得了命,回到京城,見到家人們,當真恍如隔世。
同輩的人都老了,小輩們也都長大人。
甚至都有了孫輩,怎能不慨?
“如今這些好都是春君拿自己換來的,”徐瑯道,“我信上說了,到時須得嫁到鄭家去。誠毅侯夫人我見過了,是個有城府的。看中了五丫頭,想讓打理鄭家。不用說也知道,那鄭家如今只剩個空殼子。不知有多窟窿等著堵呢!”
徐瑯的話不必說盡,明白人一想就知道。
“唉!這孩子是個識大的!如今已定局,多說無益。既為徐家兒,為家族做些犧牲也是應該的。若將來在鄭家有什麼事,娘家絕不袖手旁觀就是了。”三爺徐溉道。
兒能這麼做,他既欣又心疼。
可已經答應了人家,就絕無反悔的道理。
過河拆橋的事,徐家人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真是慚愧!”大爺二爺都說,“徐家這十幾年的日子和如今的恩典,竟然都是靠兩個子撐起來的。”
往前數二十年,徐家是何等的顯赫。
父子均為朝廷重臣,徐尚書咳嗽一聲,大周朝上下都要抖一抖。
“大哥二哥休如此說,本就是一家人,福禍同擔理所應當。如今你們回來了,這管家的擔子我也該卸下去了。”徐瑯笑道,“就算三位哥哥不想管,還有道安兩口子呢!”
徐道安是個好的,他妻子雖不是頂好的人選,但作為徐家的媳婦,管家名正言順。
徐瑯必須要代一聲,這管家的權利,萬不能落到魏氏等人的手里。
那樣的話,自己十幾年的心和徐春君的犧牲就都白費了。
徐家如今好比一個大病初愈的人,若是有什麼變故,
“阿瑯,這些年苦了你了!”大爺不哽咽,“你想歇歇,我們絕不勉強,也不該勉強。”
“是啊!你二嫂說了,陳欽一直等著你,你們也算熬出頭了,”二爺的臉上總算有了笑容,“你過了年就三十了,早早把該辦的辦了吧!”
徐瑯的臉不紅了,不好意思道:“哪有剛回家就趕我走的?我自己的事慢慢說吧!”
“這事不用你自己張羅,”大爺道,“一切有我們呢!”
說得徐瑯越發不好意思,站起道:“我還有事呢!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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