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薇考上的是上海醫學院,是上河村那麼多備考的考生中，除了顧明西姐妹之外，考試績最好的人。

　同樣都是王的兒,倆姐妹的脾氣格也相差很大,因為是家里頭第二個兒,顧薇出生之后就備嫌棄。

　顧芳是老大，那時候王也想生兒子，但覺得自己還年輕，遲早都能生出來，對頭一個兒還是有過幾天疼的。

　可等到了老二,一看又是個兒，偏偏顧芳出生之后就是三年災害，家里頭吃都吃不飽，王的肚子也沒了靜,便怨怪到二兒頭上來。

　可以說，顧薇從小到大，是在母親的嫌棄中長大的。

　這樣的環境下，顧薇不但沒有變得唯唯諾諾，反倒是有幾分暴脾氣，不比顧芳溫懂事，時常敢跟王對著干,就因為這個沒挨打。

　為了能夠參加高考，顧薇能跟母親據理力爭，也能廢寢忘食,懸梁刺到大半夜，眼睛都差點熬壞了。

　當初報考的時候，王死活攔著,顧薇轉頭就選了個遠的，而不想跟姐姐一樣留在黛山市。

　離開溪源鎮后，顧薇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麼大，知道自己的堅持對了。

　剛放暑假那會兒，顧薇回家了一趟，結果沒過幾天就不了親媽的嘮叨，包袱款款又回了學校。

　上海醫學院不難找，顧明東坐了一趟車就到了校門口。

　結果到了門口一問，才知道放暑假的時候，學生是不允許住在校的，這會兒宿舍沒人。

　顧明東一聽頓時皺眉：“沒在宿舍，那能去哪兒？”

　門房大爺指了指學校旁邊那一片弄堂：“有些學生不回家，就會在那一片臨時租一個房子，要不你去那邊看看。”

　顧明東只得往那邊走。

　等走進弄堂，顧明東眉頭就皺得更了，這一片地方比黑家那一帶還要破舊，狹小擁，到都彌漫著一尿味。

　他往一棟院子瞧了一眼，小二樓的屋子，連帶著院子里都搭著棚子，估計都是用來租給附近的學生用的。

　偶爾還能瞧見孩子跑來跑去，恐怕是有些大學生早已娶妻生子，又不不舍得將老婆孩子全扔在老家，偏偏手里頭錢也不多，所以只能租在這樣距離近又便宜的地方。

　顧明東轉了一圈，也沒瞧見顧薇的蹤影。

　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人，顧明東連忙問道：“大姐，請問您住這邊嗎，能不能跟你打聽個人。”

　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外地人啊，你找誰？這里阿拉蠻的。”

　“我侄，顧薇，是附近醫學院的學生。”顧明東說道。

　“儂侄，儂噶年紀輕已經有侄啦？”人嘖嘖道。

　不過對這一帶確實是悉，很快想起來：“是不是一個皮有點黑，短頭發的小姑娘，住老五那個院子，我帶儂過去。”

　東繞繞西轉轉，兩人才來到一個院子前，抬頭一看，那院墻上磚頭都掉了。

　注意到他的眼神，人笑道：“破是破了點，但位置好。”

　“老五，儂在不在家，有人來尋你的房客啦。”

　聽著這個名字，顧明東以為名老五的房客是個男人，誰知道話音未落，里頭走出來一個人，干瘦干瘦的，看著像是四十多，又像是五十多。

　老五抬頭看了眼，目落到顧明東上，眼神有些警惕：“你找誰？”

　“請問顧薇在嗎，我是叔叔。”顧明東說道。

　老五心底有些懷疑：“你什麼名字？”

　“顧明東。”

　聽見名字，老五倒是松了口氣，角了似乎要出個笑容來，但看著有些僵，似乎已經不太習慣這樣的表。

　“顧薇得傍晚才能回來，你進來等吧。”

　讓開門，方才帶路的人笑道：“人帶到了，我回家做飯去了。”

　顧明東進了門，才發現老五走起路來有些跛腳，上穿戴的服都打著補丁，但洗的很干凈，連花白的頭發也一全部扎起來，在后腦勺用黑網包住了。

　屋子里頭也是如此，看著簡陋，但被收拾的很干凈。

　老五倒了杯水遞給他：“喝點水歇一歇，待會兒就回來了。”

　“謝謝。”顧明東接過去喝了一口，才問，“小薇是出門干活了嗎？”

　老五只說：“還是等回來，你問自己吧。”

　說完也不跟搭話，走到旁邊開始糊紙盒子，作很練，做得也很細心，但大概是眼神不太好，速度有些慢。

　顧明東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問：“待著也是待著，我幫你一起做吧。”

　“不用不用……”老五連忙推辭道。

　顧明東卻已經拿起一個，他手巧的很，記憶力也好，手指一翻一個紙盒子就糊好了。

　“這還好玩的。”顧明東一邊做，一邊說，“比我們鄉下編竹簍子容易多了。”

　老五見他一會兒功夫，就糊好了一堆紙盒，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你跟小薇說的很像。”

　顧明東笑了笑：“那丫頭怎麼說我的？”

　“說你跟普通的鄉下男人不一樣。”老五回答。

　顧明東無奈道：“多大，才見過多人。”

　大概是一起糊紙盒建立了革命友誼，老五的話倒是多了些：“你瞧著也年輕，要不是小薇提過你的名字，方才我也不敢讓你進門。”

　“其實也不小了，再兩年兒子就得參加高考。”顧明東一邊說話，手下的作沒停，“我就希他們好好讀書，跟堂姐學著點，這樣以后才能有個好前程。”

　老五嘆道：“讀書好，人讀書了才能明事理。”

　顧明東笑道：“是啊，就算不為高考，多讀點書總是好的。”

　“小薇平時就看書，他們學醫的原本要學的就多，還去圖書館找書自己看，常常看到三更半夜還舍不得放下，我都怕看壞了眼睛。”

　“小薇讀書拼命，可書是看不完的，大老遠的來上海讀書，我們也都不在邊，大姐，你平時瞧見了就勸著點。”

　“我偶爾也說，難得不嫌棄老太婆話多。”

　“您愿意說都是關心，小薇心里頭肯定明白。”

　幾句話的功夫，兩個人的距離倒是拉近不。

　等顧薇拖著疲憊的，穿著汗的裳回來，剛到弄堂口就皺了皺眉頭。

　悶頭往前走，卻聽見一個聲音：“顧薇同志，你回來了，我買了西瓜，你要不要進來吃一口？”

　顧薇連忙拒絕：“不用了。”

　“吃一口吧，瞧你這滿頭大汗的。”男人說著，看似熱，實則無賴的擋住的路。

　顧薇擰著眉頭，不客氣的說：“林同志，咱倆沒這麼，請你讓開。”

　“哎，我好心好意的，你怎麼還不領了。”男人臉一黑。

　顧薇煩不勝煩，手就要推開他。

　就在這時候，最里頭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人：“小薇，都到家門口了，怎麼還不進門？”

　“叔？”顧薇看清楚來人，驚喜的了起來，“你咋過來了。”

　“正好來上海辦事兒，你爸讓我過來看看你。”顧明東說道。

　他往前一站，居高臨下的看著那位林同學：“這位是？”

　“不。”顧薇飛快的站到他后。

　顧明東挑了挑眉，冷冷的看向那位林同學。

　他長得高，又是一腱子，冷著臉眉間眼角都帶著我不好惹的氣勢，嚇得那人連忙擺手：“我，我可沒做什麼。”

　顧明東冷冷道：“男有別，不悉就別隨便搭話。”

　說完又轉頭看向侄：“以后要是有人敢擾你，直接去派出所告他們，這種人縱容不得。”

　嚇得那人趕關門進屋，生怕他們說到做到。

　顧薇被這一幕逗得笑起來：“瞧把他嚇得，這就慫樣還想追我。”

　顧明東見好好的，也沒被這件事影響，才笑道：“小人難防，這邊住著的人太雜了一些。”

　顧薇卻說：“這兒房租便宜，而且又在學校旁邊，有事兒喊一聲就了。”

　顧薇自己倒是不在意，畢竟這年頭膽大犯事兒的畢竟是極數，附近看著人口雜，但大部分都是學生的家屬。

　“再說了，現在能租到房子就不容易，五嬸對我也好的。”

　“叔，你見過五嬸了吧，就是我房東，看著面冷話，其實是個熱心腸的人。”

　結果進門一看，顧薇卻傻眼了。

　平日里話不多的五嬸，正忙里忙外的張羅飯菜，瞧見他們倆進門還說：“小薇，去洗把手過來一塊兒吃吧。”

　“阿東，你坐這兒，喝不喝酒？”老五笑著說，“我屋里頭還有一瓶珍藏的黃酒，別人來我還不樂意拿出來。”

　顧明東點頭笑道：“那我就蹭一口。”

　于是等顧薇洗了手出來，就瞧見五嬸開了那瓶珍藏的兒紅，又拿了三個小杯子，正給家阿東叔叔倒酒呢。

　幾杯酒下肚，原本沉默寡言的老五話也多起來了。

　笑盈盈的說：“這麼些年了，難得有個對胃口的后生，咱們今天一定要喝一個痛快。”

　聽著的話，倒是有幾分與模樣截然不同的江湖氣。

　“我就看不起那些個當爹當媽的，兒怎麼了，兒養好了比兒子強多了，現在都新中國了，主席都說男都一樣，偏他們想不開。”

　“小薇多好的孩子啊，這樣的兒不比沒出息的兒子強多了，你說你哥哥嫂嫂怎麼想的？”

　“尤其是小薇娘，也是人，人何苦為難人。”

　顧薇目瞪口呆：“五嬸，你是不是醉了？”

　“小薇，五嬸這輩子是吃了孩兒的苦，但你不一樣，你趕上了好時候，不管你爸你媽說什麼，你可千萬別聽，走你自己的路，別信了他們的邪。”

　五嬸說著說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聲音又慢慢低了下去。

　“人這一輩子，一睜眼一閉眼就過去了，整天擔心這個，在意那個又有什麼用，可惜當年我想不開。”

　“五嬸……”顧薇還想說什麼。

　顧明東卻攔住：“吃菜吧，五嬸專門為你炒的。”

　顧薇只得咽下了一肚子的話，開始吃飯。

　等吃得差不多了，五嬸也似乎恢復了正常，抹了把臉說：“喝多了幾杯就開始撒酒瘋，讓你們見笑了。”

　“您這要算撒酒瘋，那估計世上就沒有酒品好的人了。”顧明東笑道。

　五嬸笑了笑，又問：“阿東，你是不是住招待所呢？”

　“再住一晚就該回去了。”原本打算今天就走，現在看時間也不早了。

　五嬸就說：“那你還不如在這邊將就一晚上，反正樓上還有空屋子。”

　“是啊，阿東叔，你住這兒吧，招待所肯定不如這邊自在。”顧薇也說。

　好說歹說，顧明東只能留下住一晚。

　樓上倒是真的有空房，顧明東進去一看，奇怪問道：“這邊還有空房間，怎麼沒一起出租？”

　顧薇解釋道：“五嬸不喜歡家里頭有陌生人，對房客的要求很嚴格的，只能是孩兒，而且不能拖家帶口的。”

　“不喜歡家里頭很吵鬧。”

　說完，顧薇看了眼自家叔叔，笑著說：“所以剛才我見五嬸那麼熱，差點驚掉下。”

　好奇的問：“阿東叔，你是用了什麼辦法，才讓五嬸那麼歡迎你的？”

　顧明東無奈道：“大概是投緣。”

　他確實也沒做什麼，只是兩個人說話越來越投機罷了。

　顧薇笑起來：“那可實在是難得。”

　“其實我覺得，五嬸雖然是個人，但的思想比我們學校的老師還要先進，可惜前些年的時候，被打了□□，了不罪。”

　顧明東也猜到了一些：“沒其他的親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