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的殺傷力,不啻於一朵小小的蘑菇雲。采菀夏月等人立刻不約而同地各自低頭垂目,退後半步。
如姒臉上的笑容簡直要甜出來,抿了兩回才能忍住不笑出來,輕輕咳了咳:「這麼有空啊?不用當值嗎?」
「事總有輕重緩急,」陳濯悠悠點頭,面上神似乎很認真,「我換了值的班。」
輕重緩急。這樣平平常常的四個字都人甜的心醉,如姒覺得不能再說下去了,陳大捕頭今天實在不一樣,再這樣當街對話繼續下去,怕是要蛀牙了。
「那個,那就去看鋪子吧。」如姒忙轉向茶樓里去,陳潤見機極快,立刻搶著走在前頭,先去跟現在的掌柜打招呼。
夏月和采菀自覺地各自再退一步,陳濯跟如姒並肩而,二人則是再隔著兩步跟著。
「濮姑娘好。」茶樓掌柜跟著陳潤迎過來,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跟大多數客棧飯店掌柜的標準形象差不多,中等材不高不矮,型微微發福,一醬綢袍子,圓圓臉看著很和氣,「您來了,歡迎歡迎,您隨便看看。」
如姒記得陳潤說過,這間茶樓的生意還不錯,只是這位魯掌柜是渝州人,如今是準備收了京城生意遷居回鄉,才要將茶樓出手。既然這次是要過來談生意,如姒很快就將陳濯在側的心緒先放一放,轉而認真查看這間茶樓。
目測這店面大約五十平方米,八仙桌能放個七八張,二樓還有兩小一大三個雅座單間。論面積的確是不小,傢雖然有些老舊,但看起來還算結實。至於裝飾什麼的就談不上好與不好了,最多能說是乾淨整潔。
魯掌柜引著如姒等人在店裡轉了一圈,又帶眾人到後頭去看後院廚房水井等設施。如姒面上淡淡的不聲,只聽著魯掌柜的解說,好像一切都心裡有數又不大滿意的樣子,其實心裡幾乎時時都是各種驚嘆臉——(*@ο@*)哇~原來古代餐廳廚房長這樣!水井這樣啊?柴房跟電視劇不一樣嘛!
然而不論心裡是怎麼個「如姒姥姥進大觀園」,臉上還是撲克臉,沒有表永遠都是談生意時最好的表。待得整圈轉回來,魯掌柜見如姒從頭到尾就沒說過什麼,也始終高冷地沒變化過表,口氣里便更多了三分客氣:「姑娘可有什麼不滿意麼?」
「魯掌柜,你後院理泔水和雜是在哪裡?」陳濯忽然口,「水井離廚房也遠了些,是改過格局?」
魯掌柜忙笑道:「您好眼力。這房子原先是書畫齋,後頭是存貨用的房子。不過改茶樓也十來年了,一直都好的。水井跟廚房之間是隔了個雜間,畢竟這井是不能挪的,那廚房也不能真挨著水井,那樣的話離大堂太,油煙嗆著了客人也就不好了,您說是不是?」
「那後門呢?您這茶樓並院子總共有幾後門?您這后圍牆可是矮了些。」陳濯問起細節來居然頭頭是道,一點點問過去,口氣里也帶著些老練的殺價意思。如姒不由側目,又看了陳濯好幾眼,當然也沒有打斷他,只是一邊聽一邊記在心裡。
待得各樣細節問過說過,整整一談下來,魯掌柜已經主將價錢又減了三百兩。陳濯終於轉頭向如姒:「姑娘,您怎麼說?」
如姒向魯掌柜笑笑:「您這鋪子真是不錯,但買鋪子到底是個大事,我再想想。過幾日給您回信兒,多謝。」
魯掌柜自然也沒指一次就能敲定買賣,也是和和氣氣還禮:「這個自然,姑娘先考慮著。只是也有旁的客人在看,姑娘您若真是有意,也還請著點。」
「好的,多謝您。」這就是場面話了,無非是表示一下本店很搶手,要買請趕快。如姒含笑點頭,便出了那茶樓。
走出來幾步,如姒便忍不住向陳濯:「陳大捕頭,你怎麼知道這樣多經商的事?難道京兆衙門的捕頭也辦跟商戶有關的經濟案子?」
「京兆衙門自然是什麼案子都要辦的。」看著如姒眼裡又是驚訝又是約的佩服,陳濯笑意越深。這些商鋪的雜事實在不值得什麼,但自己心上人拿這樣眼著,還是人心飛揚的很。不過他素來沉穩慣了,很快收斂心緒,又解釋道:「我外祖父原是商戶,我年時也大略聽過一些商務之事。」頓一頓,笑意里又多帶了些自嘲,「雖然我讀書不太,記這些旁門雜倒還通。」
如姒撇撇:「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那些讀四書五經的也未必有什麼更了不起的地方,我覺得務實就很好呀。人人道路都不同的。」
這回是陳濯側目了,轉頭向如姒秀麗白皙的面龐:「你真的這樣想?」
如姒回過去,直覺陳濯在微笑之中是帶了約的認真,一時還沒轉過來,便不假思索地點頭:「當然是真的。你瞧濮翰林,那還是二榜傳臚呢,聖賢書都讀哪裡去了。科舉出的又有什麼好。」
陳濯深深看著的眼睛,片刻之後忽然又問:「那你覺得做捕頭的好不好?」
如姒不由失笑:「恩,做捕頭的很好,人民衛士。」
「人民衛士?」陳濯也笑了,不由輕輕重複了一次。這丫頭總有些新鮮的話說,不過,似乎真是這樣想,那就真的很好。
一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著,很快便看了三家鋪子。如姒到了后兩家就沒那麼好奇了,也大致看出了些古代茶樓的結構和各自利弊。但陳濯還是主替去跟掌柜問了那些細節問題,如姒樂得省事,便擺了一張高冷撲克臉聽著,只讓陳濯去跟掌柜查問談價錢,反正今日也不需要做決定,說話些也好有更大的進退餘地。
待從第三家出來,如姒對買茶樓的事已經大概有數,只是走的有些累了,便想找個地方吃茶休息一會兒。陳濯卻指了一家距離不過二三十步的店家:「那是一家有許多稀奇貨的百寶齋,想不想去看看?」
嚴格地說,如姒自從穿越重生以來,雖然也出了幾次門,卻還沒有真正輕鬆地逛街過。此時聽陳濯這樣說,立刻生了好奇:「稀奇貨?是外邦的東西麼?什麼南夷北戎,還是海上來的?」
陳濯點頭:「都有些。近年來海上商貿也不,常有些扶桑和琉球的新鮮東西。」
「那吃的呢?有沒有西洋東西?」如姒越發興,連腳步都加快了。要是有海外食就好了,真是對咖啡無比思念啊!
然而事實證明,實在是想太多了。百寶齋里確實有不新鮮巧的貨,但還是工藝品為主,並沒有吃食。什麼雕的杯子,織錦的荷包,雕工巧的發簪,瓷盒彩繪的胭脂。至於所謂的海外,只有兩把扶桑的摺扇而已。
如姒向那琳瑯滿目的各貨品過去,很快便被一枚赤金髮梳吸引了目。發梳背上是一塊溫潤的雲紋白玉居中,兩邊是用瑩的晶雕琢為瓣、珍珠作蕊的兩朵小桃花,後頭還陪了點翠福紋襯著,梳子全長不過一寸半,卻實在緻麗的很。
陳濯見如姒注意那發梳,便向店家詢價。不想那掌柜連連致歉:「陳捕頭,真是不好意思,這梳子是有客人定了的,一時疏忽忘記拿下來了,陳捕頭見諒哈,您再看看別的吧。」
如姒聞言有點憾,但也只能放下,再去看其他的東西。
陳濯又問那掌柜:「不知是哪一位客人,是客麼?我可否多出些銀子請那位客人轉讓給我?」
掌柜的賠笑道:「那位客人是說今日要來取,若是到了,您可以跟他商量。只是與不的,小店家也不敢保。」
陳濯頷首:「好的,多謝了。」轉去找如姒,見又拿著一瓶南夷的跌打藥酒翻來覆去的看,「怎麼,傷著哪裡了?」
如姒不覺低了些聲音:「你上回的傷,都好了麼?」
陳濯心裡歡喜,也用同樣低的音量笑道:「你才想起來?」
如姒白了他一眼:「我不是陳潤和采菀給你送了兩回葯了麼?」忽然想起來,「普通的跌打藥酒會不會不夠啊?要不要再去藥行買點虎骨?」
陳濯彎了彎,忽然又肅了些神:「我不過是個窮捕頭,你給我這許多東西,我該怎麼還你呢?」
如姒低聲道:「你為了我傷,我都看在眼裡了。還什麼還,你好好的注意子,凡事留神才是真的。」
「如姒——」陳濯心裡只覺暖到了極,忍不住手去握如姒的手。
「掌柜的。」一個清朗的男聲從店門傳來,如姒瞬間就變了臉,陳濯也折過去。門外湖綠長衫的年文質彬彬,正是石家四爺,石仁瑯。
「您來了,」掌柜的上前招呼,「公子您先前定的發梳,有另一位客人也想要……」
那發梳竟然是石仁瑯定的?真是冤家路窄!
如姒立刻向陳濯搖頭:「我不要了,咱們走吧。」
陳濯雖然並不知道石仁瑯與如姒如姝之間或明或暗的那筆糊塗賬,但他知道如姒非常不喜歡石賁將軍之外的所有石家人,當即向掌柜截口:「掌柜的,我們不要了。」言罷,便與如姒向外走。
石仁瑯剛才看清楚如姒竟然與陳濯並肩站在一,已經是晴天霹靂一般,此刻聽見二人這兩句「咱們」「我們」,更是彷彿連環重擊正中心口。也顧不得什麼發簪髮釵,立刻橫一步擋住如姒去路,這片刻之間眼睛都有些發紅,幾乎是咬著牙低聲質問:「濮姑娘,這就是你對我絕的緣故?」
如姒瞬間怒火上沖,剛要說話,便見陳濯直接上前半步,手一攔,隔開石仁瑯:「請自重。」
石仁瑯上下打量陳濯兩眼:「原來是你,竟然是你?」
如姒聽這話里的意思,是勾起石家與陳濯母子的糾纏、石仲瑯獄等舊怨新仇,生怕又扯出什麼隊素三娘子不尊重的話來,立刻上前半步:「石四公子,我跟你一共就見過兩次,說過五句話,你到底是為什麼覺得跟你有關係的人是我?」眼見石仁瑯臉再變,便拉了拉陳濯的袖子,二人並肩而去。
回到車馬,如姒還是有些怏怏不樂:「每回出來,總得遇見些糟心事糟心的人,就沒一回是消停的。」扭頭向陳濯,「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麼?」
陳濯看著如姒,眼裡竟有幾分憐惜:「不就是你家的其他姑娘借著你的名頭與石家人來往麼,有什麼好問的。你在家裡不容易,我知道。」
如姒鼻子莫名一酸,立刻將頭偏向另外一邊,忍了又忍,才抑住眼底的溫熱,又問陳潤:「小潤,今日是不是還有個院子要看?」
陳潤向陳濯看了一眼,有些遲疑:「是,有一在城北的院子。」
如姒還在調整心緒,也沒太注意,直接扶著采菀的手上了車:「那就去看看吧。」
馬車搖搖晃晃地過去,也就一刻鐘的路程,如姒坐在車裡終於重新調整了緒。該來的總是要來,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如姝這件事不管怎麼算計,目的應該都不是會是損人不利己,所求的無非就是前程。前兩世里如姒都是嫁到石家,往好聽的地方說也可以說是嫁給一品將軍的侄子,而如妍則是嫁給鎮國將軍府的庶子陸懋。有兩個姐姐對比起來,如姝就一心想往更高的地方爬,只可惜第一世是嫁給池朱圭,第二世則是給石仲瑯做填房。
這一世,如姒的命運改變之間,也推了無數其他人的命運。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濮雒和池氏,燕微嫁妝的追索直接去掉了濮家將近一半的財產,這個馬上影響的就是花期將近的如妍與如姝。前世里如妍高嫁給陸懋的時候雖然是做庶子媳婦,到底也是進鎮國將軍府,池氏是咬牙關湊了八千兩送如妍出門,到了如姝那邊就打了個對摺,勉勉強強四千兩。現在只怕姐妹兩個加起來也就是三四千了。
但嫁妝的價值錢數還不是最要的,據仙草和靈芝打聽回來的風吹草,池氏說不定這輩子還是有心將如姝嫁給池朱圭。當然,那得是在池朱圭能治好的前提下。說起來池氏有這個想法也是合理的很,畢竟池朱圭好歹有個秀才的名頭在上。按著今時今日濮家的財力和濮雒的仕途,如妍和如姝的婚事都很難說,畢竟沒勢力沒嫁妝,那都是傷里的傷。如果真把如姝嫁給池朱圭,配送多嫁妝其實都算在自己家裡。至於人品麼,隨便找一個也未必更好。
如姝要是心裡知道池氏的這個打算,不怨恨是不可能的,那想勾搭了石仁瑯自謀前程也就更加不稀奇了。但石仁瑯並不是完全沒有腦子,今天那句話應該足以點醒他。之後會怎麼樣,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唯一慶幸的是,陳濯並沒有因此而介意。
如姒打起了一點簾子,看著與陳潤一同坐在車前的陳濯背影,心裡又踏實下來。
不管怎麼折騰,上天對自己還是不薄的。
一朝錯愛,她為薄情郎擦劍指路,卻為他人做了嫁衣,落了個不得好死的下場。上蒼有眼,給了她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這一次,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她手持利刃,腳踏枯骨,鳳回天下。看慣了人們驚恐的目光,她本想孑然一生,卻陰差陽錯被個傻子絆住了腳步。這世上,竟真有不怕她的人?逆流而上,他不顧一切的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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