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一路過去百福巷並不是很遠，但陳濯似乎有意慢了些步子，如姒這麼弱的倒也沒覺得特別累。

將要到時經過那棵轉角的大槐樹，如姒不由想起前番的「偽壁咚」，和陳濯幾乎是同時看了一眼那棵樹，又同時轉頭裝自己沒看見對方也在看。

當注意到這個細節的時候，一路閑談問話不斷失敗的柳澄音臉就更微妙了。

很快到了陳家小院，素三娘子仍舊是風格淡然，並沒有因為如姒和柳澄音的同時到訪有什麼稀奇或者意外的反應。賓主落座，送禮客套，幾句場面話說完，活潑柳澄音便有意親親熱熱地與素三娘子多說笑幾句。

如姒看著只覺得有幾分好笑，索便捧著茶碗看賣萌。聽柳澄音跟素三娘子以及陳濯說話的態度，似乎是相識多年的青梅竹馬，還跟陳濯一同練過幾天刀法。但彼此之間這句師兄師妹的功，似乎是客氣的分更多，而不是真正的師出同門。

一碗茶喝完，如姒便想話打聽一下陳潤的事。剛要開口，便聽外頭有人敲門：「素嬸嬸，您可在家嗎？」

如姒還沒反應過來，采菀的臉先變了。

陳濯坐在如姒對面一直也沒有怎麼說話，聞聲便出去應門。因為陳家甚小，堂屋裏的如姒和采菀便能清清楚楚地聽見外頭的談。

「小潤？你的臉怎麼了？」

「濯大哥，」年清朗溫和的聲音一如其名，「沒什麼事了。這是前些天素嬸嬸給我送湯的瓦罐，我洗好了還給嬸嬸。」

許是顧忌著堂屋有客，陳濯並沒有讓陳潤進門的意思。

「咳咳，」如姒當機立斷，「我想起來還有些事要辦。陳夫人，柳小姐慢聊，我和采菀先告辭了。」言罷立刻起向素三娘子微微欠，便轉出門。

秋日午後的和暖融融，萬都染上了和的輝。

隔著小小的院子，采菀一眼過去，便瞬間紅了眼眶。

陳家院子的簡陋木門之外，剛剛十六歲的年陳潤穿布短裳，自肩頭到膝蓋，皆是補丁。五清秀的面孔上一塊顯眼的烏青，眼角也還有些紅腫未曾全消。若不是破舊的衫漿洗得十分乾淨，便像一位丐幫俠了。

如姒心裏明白這隔世之人的五味雜陳，但因著此刻方寸之地，幾人面面相覷，也不方便跟采菀多說。只帶了些笑意開口：「陳捕頭，這位是？」

陳濯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但還是介紹了一下：「這位是我的鄰居，陳潤。」向著陳潤也微微側：「這是家母的朋友，濮姑娘。」

如姒前世記憶中的陳潤是個明能幹的年輕人，言談做派皆是十分爽利大方。而此時的陳潤顯然還是青年，面對如姒和采菀竟有些不敢抬頭，拱了拱手：「兩位姑娘好。」

陳濯從陳潤手裏接了瓦罐：「小潤，還有別的事麼？」

陳潤有些言又止，看著如姒和采菀，又看看陳濯的臉，覺得好像不是說話的時候，剛要告辭，便聽如姒又追問：「陳小哥，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可是來求陳捕頭給你做主的？」

這話算是歪打正著，陳潤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不過濯大哥既然家裏有客人，我改天再來。」

「報案這事才是要的，你先說吧。」如姒這句話說出口，便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著急了，而且立場也點不太對。人家是來找陳濯的，自己只是那個家裏的客人，這樣說是有點反客為主了。忙看了一眼陳濯，帶了點討好的笑容：「正義比較重要，對吧陳捕頭？」

因為院子太小，如姒又急著過來跟陳潤說話，此時跟陳濯距離便只有二尺左右。

陳濯低頭看著，一臉躍躍試的八卦之意蓋彌彰，明亮的眸子裏星流離，秀麗的臉孔宜嗔宜喜，一瞬之間竟然頗有些恍惚，幾乎過了一秒才定了定神：「恩，恩。」

隨即也乾咳了兩聲掩了掩自己的緒，轉向陳潤：「咳咳，沒關係，小潤你進來說。」

因著柳澄音還跟在堂屋跟素三娘子說話，陳濯便領了陳潤到上次如姒做筆錄寫狀子的那那間屋子去問。

如姒一方面是惦記著采菀的終，但另一方面也是八卦之心大過天，便厚著臉皮跟過去旁聽。

誰知陳潤所講之事中涉及的人，竟全是如姒的舊相識。

簡單說起來，便是三天前陳潤去送布給一個開鋪子的老客人，正逢人家店裏出了些事故，一群人正在店裏吵吵嚷嚷。

陳潤不只是要送料子，也要收料子錢的尾款，只好等上一等。這一等，便見那吵架很快升級打架，來鬧事的人分明是有備而來，那鋪子的隋掌柜被打得頭破流。

因是客，陳潤知道那隋掌柜是個厚道本分的老實人，便有些看不下去，與旁邊店鋪的人一同過來勸架，這臉上的烏青便是勸架之中人打的。

而那領頭的打架之人，便是石仲朗邊的心腹小廝，李涯。

如姒和采菀聞言不由都變了臉，連陳濯聽見「石家」二字也僵了僵，房裏的氣氛瞬間便有些凝重。

陳潤不由有些惶恐：「濯大哥，可是那石家厲害的很，開罪不得？」

「沒有的事。」陳濯立刻介面，「天子腳下，首善之區，沒有王法制裁不了的人。」

如姒想起往事，直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也哼了一聲：「他們離一手遮天還遠著呢。潤小哥，那隋掌柜可是有個年輕的娘子？」

陳潤臉上不由紅了紅：「恩，聽說，聽說這次的事好像便是因為那位娘子。」

如姒和采菀對一眼，這件事前世曾經鬧得很大，主僕二人印象都深的很。

故事很簡單很老套，隋掌柜年紀稍大，家裏的續弦娘子年輕貌，不大安分。不知如何勾搭上了風流的石仲朗，石仲朗雖然此時也只得十八歲，卻是花叢老手，更是跟他那個擅長吃喝嫖嫖的父親石大老爺學了一肚子的歪門邪道。後來的石仲朗能夠跟千古留名的西門大人相差彷彿，大約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隋娘子未必有謀殺親夫的心思，石仲朗卻是不將平民的人命當事，李涯帶著人去尋釁鬧事了兩三回，最終砸了店，又將隋掌柜打得重傷。隋掌柜在京里沒什麼親眷，隋娘子又不好好照料，病了半年便一命歸西，隋娘子便了石仲朗的外室。

前世里如姒都是十五六歲出閣，所以這件事發生的時候還沒嫁進石家，也沒聽到什麼消息。但後來得聞，是在兩年後有人將事翻出來，正好又趕上三老爺石賁回京述職的時候鬧開。

依著大老爺石贛的意思，拿錢出去打點一下擺平就是了。石賁將軍卻然大怒，親兵將石仲朗捆起來打了個半死。原還說要送去衙門明正典刑，家裏飛狗跳一陣大惱，最後到底還是石老太太按住了。

那大概就是如姒在石家唯一曾見過的一點正氣一閃而過，後來石賁將軍又回了郴州軍中，石仲朗也就重新恢復了胡天胡地的金.瓶.梅生涯。

如姒想了想，又問了一句：「那隋掌柜傷的如何？這是那些人頭一回來鬧麼？」

陳潤有些意外：「姑娘如何知道不是頭一回？旁邊的雲吞攤子老闆說，是第二回了。上一次雖然也砸了些東西，卻沒手。隋掌柜有些害怕，並沒報給衙門。聽說那石家厲害的很，有做大將軍的老爺，還有嫁給皇家的娘娘，老百姓惹不起。」

如姒哼了一聲：「什麼娘娘，石家有位姑給齊王爺做妾罷了。」

陳濯沉了片刻：「我知道了。」又側目向如姒：「你如何得知隋娘子跟這事有關？你對石家很悉麼？」

如姒簡直想大笑三聲：真是悉的不能再悉了！

「我家池太太跟石家親近的很。」如姒儘力收斂起記憶當中對石家的恨意，然而嘲諷和鄙夷的口氣自然難免，「畢竟是以類聚，人以群分嘛。隋娘子這事，我也聽說了一些。若是再鬧下去，隋掌柜只怕命難保。」

陳潤一驚：「真的？他們還要殺人麼？」

陳濯目帶了些冷意：「石家人哪有什麼不敢的。」

如姒聽這話里的意思，難道陳濯和石家也有什麼淵源？迅速回想前世，並不記得陳濯曾經與石家有什麼明顯的集啊。

難道，是石賁將軍和素三娘子？

如姒忽然一震，第二世的時候，好像模糊地聽說過三老爺想要續娶，不知為何事沒。

那應該就是陳濯不同意了？

可是也不對啊，若是陳濯反對的、甚至如同此刻這般言語裏帶出來的約緒一般，那上次見到石賁將軍在陳家門外求見素三娘子，陳濯就不應該是那個反應。

當時兩人分明是愉快地共同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