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哭夠了, 吸了吸鼻子,才想起來問他:“你怎麼過來了?”
封朔看著哭紅的鼻尖,掩下眼底那一抹疼惜, 道:“聽說了楚家的事, 在古董羹店沒看到你, 便尋過來了。”
他側首看了一眼雪天灰蒙蒙的街道,問:“想騎馬嗎?”
姜言意這才發現他竟是騎馬過來的, 他那匹通烏黑的戰馬立在不遠,雖然沒拴繩, 但十分通人的沒有跑, 大雪落在馬鬃上,馬兒時不時跺跺馬蹄,抖落上的積雪。
姜言意還沒騎過馬, 現在心沉重,確實想跑一圈散散心,但是看著那比整個人都高半頭的馬,糾結道:“我不會騎馬。”
封朔瞥一眼, “自然是我帶你。”
姜言意還記著封朔上的傷:“你舊疾畏寒, 還是不要了。”
封朔直接拉著的手向戰馬走去:“已經在西州大營吹了這麼多天的冷風,不差載你一圈的功夫。”
以前他的封地在南方, 冬日里舊疾的患不明顯。今年初到西州, 這里天寒地凍的, 背上那道舊傷才反反復復的疼,用藥膳藥浴調養了這麼久,他底子好,起很明顯。
之前在室尚且手腳冰涼,如今他握著姜言意的那只手, 在風雪中也是溫熱的。
封朔翻上馬,向著姜言意出手。
姜言意猶豫了一會兒,才把手遞給他,瞬間只覺整個人被大力往上一拽,就騰空了,穩穩落到馬背上時,封朔已將嚴嚴實實裹進溫暖的狐裘斗篷里。
“走了。”他清冽的嗓音幾乎是著姜言意耳翼傳出。
或許是天氣太冷,他說話時呼出的熱氣落在上時格外明顯。
他一夾馬腹,戰馬撒開四蹄就往空無一人的長街跑去。
這條街原本都是胡家的產業,如今胡家被抄,沿街的店鋪都閉著門,街上也不見行人,地上積雪都覆了厚厚一層,馬蹄踩踏間,揚起一片雪沫。
姜言意因為馬兒奔跑的慣往后仰,后背正好著他的膛,他雙手拉著韁繩,雙臂自然形一個保護圈,仿佛天塌下來,在這雙臂范圍,他都能護周全。
迎面吹來的風冰冷刺骨,封朔沒讓馬跑
太快,冷風吹在臉上倒是不覺得疼,但縈繞在心底的那郁氣似乎被這拂面的沁涼帶走了大半。
鱗次櫛比的的屋舍倒退一般飛快往后略去,檐下的冰凌在晨曦里泛著,遠的山巒落了積雪,呈現一種煙籠似的灰綠。
一朵雪花落在姜言意眼睫上,輕輕眨了一下眼,雪花融化了變細碎的小水珠掛在眼睫上,眸子里倒映著近的長街和遠的群山,好似一口湖泊。
封朔直接駕馬出了城,道兩側重巒疊嶂,著薄雪的枯草倒伏在路邊,冷寂又添幾分蕭索。
姜言意聽著踏踏的馬蹄聲,看著眼前的浩渺天地,心緒慢慢平靜下來。
最后封朔馭馬停下的時候,說了一句:“謝謝。”
封朔道:“你我之間,還需要言謝麼?等開春了,天氣沒這般冷的時候,我教你騎馬。”
說:“好。”
封朔繼續道:“你力氣太小,怕是拉不開弓箭,不過可以學用□□。刀要怎麼揮,劍往哪里刺才能殺死人,我都一一教你。”
“我在的時候,你可以什麼都不會。但我不在你邊時,你得有自保的能力。”
這也是為何他明知開店辛苦,但并不阻止的原因。他尊重的一切決定,一句“為你好”,并不是肆意折斷對方羽翼的理由,他愿意守候從雛鳥蛻變雄鷹。
姜言意因為他這話,眼眶泛紅,問:“封朔,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你是我未過門的夫人,我不對你好,對誰好。”他用手指拂去眼角的淚:“我原本打算等你母親們到了西州就上門提親的……”
后面的話他沒再說,只輕輕擁住:“不要胡思想,也不要怕,不管出了什麼事,你都還有我。”
大雪很冷,這個懷抱很暖。
到這異世這麼久,姜言意第一次知道,原來完完全全依賴、信任一個人,是這樣的覺。
從此悲喜憂歡都有了人訴說。
***
姜夫人雖葬在了京城,但喪期還是要服。
楚老夫人緒不穩定,一日三餐都得姜言意勸著才吃,只能住在楚家新買的宅子里,顧不上店里,好在灶上有姚廚子,出不了什麼子,賬目上老秀才也能幫忙看著,楊
岫每晚再把賬本帶回來給姜言意過目就行。
楚昌平之前給的那一萬兩銀票,花得節省,布置完整個府宅還剩了八千兩,還給楚昌平,楚昌平讓自個兒收著。姜言意沒肯要,當晚就把銀票給楚老夫人了。
讓姜言意比較關心的還是姜言歸上的傷,有道是“傷筋骨一百天”,不知是不是在前往西州的途中太過顛簸磕過,姜言意好幾次看見他痛得面發白,渾大汗淋漓。
明明外敷的藥每天都在換,服的藥也頓頓都在吃,姜言意想不通是哪里出了問題。
不放心,第二日就請了西州有名的大夫來給姜言歸看傷。
在此之前姜言意還沒見過姜言歸上的傷口,每次來看他時,他都已經讓下人幫他換好藥了,這次大夫為了檢查傷口,揭開他腳上纏的紗布,姜言意才發現他傷口已經化膿了,傷口外還有一層腐。
大夫看得直搖頭:“傷口再這麼潰爛下去可不行,得把這些腐給挖掉。”
姜言意心口揪做一團。
姜言歸面蒼白躺在床上,脆弱得好像一件易碎的瓷,卻還對道:“阿姐,你別看,怪惡心的。”
姜言意沒忍住紅了眼:“你上的傷惡化了,你怎麼不說?”
扭就要出去平日里伺候姜言歸起居的那名護衛:“楚忠!”
“阿姐,不怪忠叔,是我不讓忠叔說的,外祖母近日本就欠佳,我不想再讓老人家勞神。反正是條廢,再壞下去也就這樣了,大夫挖了腐還不是一樣會化膿。”姜言歸笑容蒼白地道。
如今是嚴冬,他上的傷包太嚴實里面容易化膿,但若是不包嚴實,傷口生了凍瘡更難辦。
他的在京城的時候就已經化過一次膿了,大夫刮了爛如今還是這樣,姜言歸已經對這條廢不報任何期。
姜言意又急又氣,心疼得不知道不知道說什麼好,“你知不知道,這傷若是腐化太嚴重,可能得生生把你兩條砍斷才能保命?”
古人不懂截肢的概念,只能這樣給姜言歸說后果。
姜言意見胞弟神怔愣,似乎本不知傷口惡化的后果,心中不忍,轉頭對大夫道:“勞煩您把他上的腐給挖
掉。”
大夫卻連連擺手,直接收起藥箱往外走:“我醫不夠,不敢冒這個險!姑娘啊,這種腐化的外傷,您還是托人去軍營問問,軍營里的軍醫們最擅長理這些。”
大夫一走,姜言意看著躺在床上的姜言歸,道:“你就這麼想折騰死自己?還是想氣死我?”
姜言歸雖經歷了這麼多變故,心智了些,但終歸只有十四歲,一些以前沒接過的知識他也不懂。
在姜言歸說他的繼續壞下去可能會沒命時,眼底才出幾分脆弱和痛苦:“阿姐,我們終究是姓姜,不姓楚。我不愿再給外祖一家添麻煩了,若不是為了我這雙廢,母親何至于丟了命?”
他怕姜言意難過,沒告訴,在京城時,大夫開給他的藥里本有一味鎮痛的藥丸,但太過昂貴,大舅母聽說那藥只是鎮痛用的,便沒讓下人買。姜夫人曾求到大舅母跟前去,卻被大舅母奚落了回來,話里話外都說為給他看病,楚家已經了不錢進去。這樣類似的大大小小的事,在京城已經發生過不,若不是因為這些,姜夫人何至于在出城時還鋌而走險。
楚家的禍事是他們招來的,大舅母的長因此沒了婚事,二舅母怕被牽連選擇和離,姜言歸知道大舅二舅都恨他們,也不愿管他這個累贅。
他沒資格恨他們。
但一想到母親的死,他心口就一一的疼,恨不能取而代之,為何他這樣一個廢人偏偏還活得好好的!活著繼續人嫌棄,拖累他阿姐!
姜言意知道姜言歸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再聯想楚家那兩位舅舅的態度,也猜到了他和姜夫人在京城的時候可能就了不氣,看著床上咬著牙淚流不止的年,心疼道:“你也知道,母親不在了。言歸,我在這世上的親人,只有你了。你若是有個什麼好歹,你我怎麼辦?”
“阿姐……”姜言歸雙肩抖著,哭得無聲。
姜言意握住他的手道:“你就當是為了阿姐,為了死去的母親,也得好好活著,知道嗎?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你若是不愿再呆在楚家,我在都護府大街租了一座宅子,還有一間房是空的,等你傷勢好些了,我們就搬過去住,
阿姐開了家古董羹店,夠我們日常花銷的。”
記著姜言歸上的傷,喚了下人進來給他先換新草藥包扎好,楚昌平不在家,只得親自去了一趟封府。
封朔回了西州大營,但管家福喜聽說想請軍醫,忙命人騎馬去西州大營傳信,怕等得急,又把封府的郎中借給,讓帶過來先給姜言歸看傷。
封府的郎中更擅長設調理,畢竟封朔傷的時候,便是有刀傷劍傷之類的,他自己就理了,讓郎中幫忙理外傷的時候幾乎沒有。
郎中看了姜言歸的傷,又給他把了脈,看完姜言歸現在吃的藥方子后,皺眉道:“這樣的傷勢,配這個藥方的話,得服用黃芩鎮痛丸才能見效,不然他傷口一直發炎,如何好得了。”
姜言意忙問:“黃芩鎮痛丸哪里可以買到?我這就命人去買。”
姜言歸聽到“黃芩鎮痛丸”幾個字,一雙黑漆漆的眼眸里卻怔愣了一下,只不過姜言意現在忙著問郎中,沒注意到他神的變化。
郎中搖頭:“那是京城杏林醫館才有的藥,西州這地界哪里有賣?不過老夫倒是能做這藥丸,只是得費些時日,里頭有幾味藥不好找。”
“多謝大夫!”姜言意趕道謝。
郎中看了一眼姜言意化膿的,道:“這幾天我先開一道別的藥方,姑且煎給令弟吃著。等黃芩鎮痛丸制出來了,再換回這藥方。”
他不擅長理外傷,姜言歸上的腐最終是被從軍營趕來的胡軍醫挖掉的,胡軍醫在理這樣的外傷上是一把好手,只用了量的麻沸散,姜言歸幾乎沒覺到疼,傷口的腐膿水就已經被清理掉了。
胡軍醫給姜言歸重新上了藥,又叮囑了一些平日里飲食上要注意的,對于姜言意從一個營搖一變了楚家表小姐,他除了一開始有些震驚,后面倒是半點沒表現出好奇。
活到他們這把歲數的,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了,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該好奇什麼,不該好奇什麼,心里都有數。
送走兩位大夫,姜言意又寬了姜言歸幾句,才去廚房給他熬藥。
姜言意躺在床上,神看似平靜,藏在被褥底下的手卻死死了拳頭,一雙眼幽
暗深沉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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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爺的發妻劉氏聽說姜言意請了三個大夫來給姜言歸看病,在房里氣得拍桌子:“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一下子請三個大夫,還當這是在京城呢?哪來那麼大家底給敗?合著咱楚家就欠了姜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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