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徜來不及與明舒說上話,退回房中,將門當著他的面關上。
“明舒,門。”陸徜的聲音與敲門聲一起急切響起,“只是暫時革職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明舒!明舒!”
明舒背頂著門緩緩跪下,抱著雙膝蜷在門后,頭埋膝間,雙拳攥得骨節泛白。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換了個人。
“明舒?”溫緩平和,是宋清沼的聲音。
明舒抬起頭,深吸口氣,才站起轉頭打了門。門外果然站著宋清沼,他正要出門之際被陸徜急切的喚聲給吸引過來的。陸徜退在宋清沼后,目凝在上。
“沒事。”絕口不問才剛聽到的事,只道,“可以回去了嗎?”
宋清沼道:“可以回了。”他說著往外讓,“走吧,送你回去?”說話間他看了眼陸徜,陸徜并未阻止,只在明舒走出屋子后跟在他二人后。
向魏卓請過辭,三人離大相國寺。一路上,三人都極有默契地不提簡家的案子與陸徜被革職之事。明舒踏上宋家馬車,將陸徜留在原地。
宋清沼過馬車窄小的窗看著站在原地的陸徜人影越變越小,他覺得自己應該開心的,但不知為何,他并沒半點喜悅:“明舒,你與陸徜他……”
“和他相識能有十年了吧。說句讓你見笑的話,從前在江寧時,只想嫁給他,但他那人清高子又犟,不愿做趨炎附勢貪圖富貴之輩,從沒對我另眼相待,一直只是我單相思。在他進京赴考之前,與他將話挑明,們本該在那日就此別過,從此男婚嫁,各不相干……”
那是江寧的冬天,剛剛下完雪,一片茫茫的白,干干凈凈。
“他常把恩義掛在上,說多虧我家照拂,總有一日必會還上的。那時我只覺得他這人迂腐,不過幾兩銀子的事,也值得他大驚小怪記在心上那麼久?如今才知道,這滋味并不好。簡家予他,不過是雪中送炭的一包銀子,救過他母親的命,該還的,他都已經還上了,他不欠什,反倒是我,欠他的東西這輩子都還不上。”
家命、仕途前程,所有的一切,通通都給了。
“明舒,陸徜做這些,不是為了還恩……”宋清沼眉頭微蹙,他并不愿替敵說話,但……
“知道!可即便如此,也……不起。宋清沼,對不起,說得太多,讓你見笑了。”明舒狠狠眼睛,睜著通紅的眼眶朝他道,“不回魏府,麻煩送去滿堂輝。”
————
滿堂輝早上沒什客人,伙計正在拭家什,瞧見明舒進來眼睛就是一亮,很快迎上前去。
這位三東家已經有好幾天沒來鋪子里了。
“把李賬房到后堂見。”明舒無心聽他恭維,吩咐了一聲,徑直走到后堂。
片刻后,賬房先生抹著額上細汗進了后堂,明舒卻連寒暄的機會都沒給他,便吩咐道:“勞煩李先生將鋪子業至今的賬目清算一下,看看憑我的能分得多紅利。另外,讓伙計們盤點鋪子,今天以務必完。”
“啊,這……”賬房先生微驚。
這突如其來的清算和盤點,有些山雨來之勢。
“縣主和殷娘那邊,會親自代,不會讓你們為難的,你們照做便是。”明舒沉聲道。
賬房先生領命退下,明舒坐在案前靜思片刻,取出貨冊,把這段時日生意上的往來、各府的定貨況等等逐一厘清,登記簡冊以便查閱,過午又吩咐讓人將近期的掌柜人選都找來,一一甄選。
如此這般,時間轉眼過去,踏著夜回去時,明舒心里只在盤算著一件事。
如果從滿堂輝撤出,一共能拿到兩千三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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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魏府時,明舒與府里出來的人撞上。
曾氏正帶著陸徜在門口送陸文瀚。
陸文瀚是因陸徜被革職之事而來。昨夜宮中發生大事,引發圣人震怒,當場砸碎琉璃盞,今早就下旨革去陸徜職務,起因就是大相國寺之事。
豫王那千年狐貍,到底和三皇子不,陸徜他們要斗,還是了。
大相國寺事一發生,豫王那頭便已收到消息,知道事有敗的可能,前天就連夜進宮,在圣人寢殿外冒雨跪了一天一夜,昨日過午還上演了一出暈倒的苦計,總算是博取圣人,在書房見了他。
禪臺之事,雖缺證據,但彼此心里都有數,當是豫王主謀不假。圣人心里本已生疑,但豫王豁出臉面來了一出苦計,明面上看著是主承擔罪責,實則卻將所有罪責推到唐離上,只言自己完全不知在大相國寺以及對盧家的所做所為,被唐離蒙蔽利用作復仇棋子。而唐離已死,柳婉兒只指認唐離,竟讓他將自己摘個一干二凈,只背了個識人不清,任人不明,被人蒙蔽的罪名。
反倒是三皇子趙景然那邊罪責更大一些。他與陸徜合謀李代桃僵欺上瞞下,在盂蘭法會上闖下大禍,不僅讓朝廷在百姓面前面盡失,還神明,又犯欺君之過,再加上說是為了簡家劫案,可簡家的案子不止毫無進展,唯一的證人周秀清還死在陸徜上——這幾重罪責若是真的計較起來,陸徜的腦袋都可能不保,這便是他當日為何向魏卓托付母親的重要原因之一。如今三人同罰,豫王和三皇子一人圈在府一年,一人往皇陵抄經三個月,而陸徜只革去職位,這已是趙景然在圣人跟前替他求的結果。
陸徜心中早就有數,對這個結果毫無意外,不過陸文瀚親自過府道明前因后果,這份他母子承了,是以親自送到門口。
“宦海沉浮是常有之事,你還年輕,又有真才實學,必能再得重用,不用將這區區風浪放在心上,只是也長個記,皇家之事輕易莫沾。有機會會替你向圣人言幾句,待過了這陣風頭,料來可以復職。”他拍拍陸徜肩頭,語重心長勸道,話說得再絕,陸徜也是他兒子,當真完全放手卻也不能,“簡家的案子,應該會移到刑部主理,你就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可千萬別再折騰出什事來了,聽明白了嗎?”
陸徜點點頭,抱拳行禮:“多謝陸大人教誨。”曾氏便隨他一起行禮致謝,陸文瀚看看母子二人,嘆了一聲,告辭離去。
等陸文瀚離去,曾氏才對陸徜口:“天這晚了,明舒還沒回來,你去接接。”
明舒去滿堂輝的事,宋清沼已經讓人轉告于陸徜,他點道:“嗯……”
“不用了,回來了。”明舒從拐角走出來,看著曾氏與陸徜,已經習慣的稱呼無再出口,只了,最后喚了聲,“曾姨。”
那是從前在江寧的舊稱。
自從知道明舒恢復記憶,曾氏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明舒,瞧這小心翼翼的模樣,曾氏眼睛就先紅了,牽起明舒的就往府中去:“走,進屋說話。阿娘……曾姨給你做了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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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微搖,下人都被遣回各自房中,曾氏的屋里只有與陸徜明舒二人,陸徜手布菜,明舒陪曾氏坐在錦榻上閑話,一切仿佛回到剛進京時只有三人相依為命的日子。
“曾姨,對不起……”明舒挨著曾氏而坐,汲取上屬于母親的與溫暖。
“傻孩子,你道什歉?”曾氏不問原因,亦不勸,只的頭,聲道,“你曾姨做夢都想要個像你這樣的兒,進京這段時間雖然不長,但你實現了曾姨這個夢想,曾姨要謝謝你才是。”
“曾姨……”明舒有千言萬語想對說,既有救命之謝,亦有拖累之歉,可話到邊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明舒,別說了,你想說的,曾姨都懂。將你當作兒,便是一家人,既是家人,就別將那些掛在心上。孩子,知道你的路千難萬難,曾姨也幫不了什,但是你走得再遠,只要回頭,曾姨一定在你后等你。”曾氏抬手,慢慢拭過明舒滾落眼眶的淚。
明舒再也說不出話來,雙張,如從前那樣抱住曾氏,將頭埋在口,無聲啜泣。
阿娘,還在的。
四菜一湯已經擺好,陸徜并未催促們用飯,只是到盆架旁倒了水,擰起巾帕來。
明舒抱著曾氏哭了陣子,心中郁結散開些許,著眼松開,吸吸鼻子,道:“曾姨,要不咱們找個時間,讓我正正經經給你敬杯茶磕個頭,認你做母親。”
曾氏還沒回答,便聽后傳來“嘩”的一聲。
二人轉頭,只見陸徜中擰干的巾帕落回盆。
結了干親,認下義母,他也就真的為的義兄。
這兄妹兜轉一圈,回到起點。
“臉。”他重新撈起巾帕,復又擰干遞給明舒,招呼二人道,“先吃飯吧,再不吃都該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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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下數日的雨,在盂蘭盆節后的第五日,總算結束。
久違的自云后出,日子好像突然間平靜下來,不論是大相國寺的案子,還是簡家的案子,通通都沉寂了。
陸徜無職在,日日不是呆在家中,就是陪著明舒進進出出。除了上那一襲素凈的外,明舒仿佛忘記了簡家的滅門之案,忙著滿堂輝的事。新的掌柜已經到合適人選了,忙著把上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移到他中,事無巨細地手把教著。
第五日這天,曹海辭。
他為江寧廂軍統領,這趟押送高仕才等一干人犯進京,公務已了,早該回江寧,因為大相國寺的事耽擱了幾天,現下再耽擱不起,終于向魏卓請辭。
踐行宴明舒與陸徜都去了。
“大相國寺中若非將軍,唐離那事恐無善了。”席間,明舒端著瓷碗向曹海敬酒,笑道,“可惜明舒重孝在,只能以茶代酒敬將軍一杯,謝將軍仗義相助,也祝將軍此行順遂,來日仕途更廣。有將軍鎮守江寧,是江寧百姓之福。明舒先干為敬。”
語畢,仰頭飲盡碗中茶水。
“簡娘子豪爽!”眾人都灌曹海酒,他已經喝得半醉,臉頰一片通紅,瞇著眼看明舒,也不知是酒意的關系,還是別的,那目出幾分打量獵的銳來。
明舒笑笑,隨口問道:“未知將軍是何方人士?”
“嗝。”曹海也喝下一海碗的酒,道,“本將……臨安……人。”
“曹祖藉臨安,他的娘妻兒都在臨安,就他一個駐扎江寧廂軍大營。”魏卓見他有了醉意,拍拍他的肩道,“有沒說錯?好了,你別喝了!再喝就醉了!”
“醉不了!”曹海搖搖晃晃又靠近明舒,仍舊瞇著眼道,“簡娘子,你放心……簡家的案子,定能水落石出……”
他醉熏熏說著,忽一掌按在了明舒肩頭。
陸徜眼明手快將明舒拉到邊,道了聲:“曹將軍,你喝醉了。”
后的明舒清脆道:“承將軍之言,明舒也等著這日。”
陸徜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面無異,可被他擋住的那只手,卻已死死攥了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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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燈火仍明,明舒未睡。
書案角落點著盞羊皮燈,的影被燭火斜打在墻上,虛掩的門被人“吱嘎”一聲推,屋外的風突然涌,墻上的影晃了晃,仿佛要過書案前坐的人。
明舒依舊垂眸盯著里握的匕首。
匕首的鋒刃折出一星冷銳的噬芒,明舒豎提匕首,指腹娑向刀鋒……
鮮迸流的畫面,似乎已經在腦中出現,可突然間有人攥住的腕。
“明舒……”陸徜低聲吼道。
“松手吧,沒事。”明舒沒有掙扎,只是靜靜道。
陸徜看不到的眼——那雙笑的眼睛,藏影。
他沒有奪走匕首,卻也沒松開的,只是握著,慢慢走到前,蹲下。
“明舒,把刀放下,好嗎?”他輕聲道。
明舒沒有松手的跡象。
匕首仍被握在中。
“不好。”緩緩抬頭,拒絕得不留余地。
有那麼一瞬間,陸徜覺得,笑的眼眸里,有瘋狂的。
像唐離。
而他,竟猜不到想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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