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建國晚上八點多才回來, 回來的時候果然瘸得更厲害了。劉娟扶著他坐到床上,問說:“今天忙的怎麼樣了?”
“還行,周強那人能乾的, 看我腳傷沒好, 基本啥都沒讓我乾。”
今天主要是招人,盛昱龍說店以後都是陶建國看, 所以人也讓陶建國挑,挑順眼的, 對脾氣的, 以後才好相。
“其實這人該老六來挑, ”陶建國說,“到底是他的生意。”
夫妻倆聊了些瑣事,陶建國已經在外頭和周強吃過了, 躺下來就要睡覺,說累。劉娟說:“去,洗了澡再睡。”
“洗什麼澡,下雨天又不熱, 我今天也沒幹什麼活,不髒。”
劉娟看他臉疲憊,隻好由著他。陶建國又問起陶然, 劉娟說:“已經辭了,今天就搬到老六那兒去了,工作替給余和平了。”
“怎麼給他了?”
“估計是看那孩子沒個著落,想幫他一把吧。”劉娟就把被子的事告訴了陶建國, “我發現陶然心真細,我都沒想到這茬。”
“還不是你教的,”陶建國說,“一個男孩子心這麼細,也未必是什麼好事,又不是閨。”
“你懂什麼,學你當大老啊?”劉娟拍了陶建國一下;“往裡點。”
陶建國說:“男人心要那麼細幹什麼,什麼事都包了,還要你們人幹什麼?”
“我就是給你乾活的。”劉娟說。
陶建國笑了笑,說:“不過他心細照顧老六我也放心……這個老六,要是早點找個媳婦多好,你看傷了邊都沒個人噓寒問暖的。”
“這不陶然就去了。”劉娟撇撇。
“那陶然能跟人比啊,什麼人都不如自己的媳婦好使。”陶建國說著就了一下劉娟的臉,劉娟笑著說:“你才知道!”
陶然生來沒過大的挫折和磨難,骨子裡其實是很驕矜的,但人沒經歷過社會的浸染,單純善良。所以陶然吃不吃。
但盛昱龍不是個耐心溫吞的人,霸道慣了,一下子慢不下來,所以只能兼施,這的分寸就很重要。他自己也意識到自己掌握的不好。
“是我不好,不該把不要臉當有趣。”他對陶然說。
陶然沒說話,站在水池邊洗盤子。盛昱龍歎了一口氣,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陶然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想他以後也不說盛昱龍不要臉了。
他覺得還聽難聽的,他能說的最難聽的話就是不要臉了,要不是盛昱龍太過分,他也不會這麼說他。
陶然覺得困而糾結,卻又覺得他和盛昱龍的關系錯綜複雜,已經扯不清。外頭雨似乎下的更大了,他扭頭朝窗外看了一眼,只看到玻璃上的雨水。
其實他頭疼的事還有很多,除了上廁所,還有洗澡這些事。盛昱龍這個樣子,一個人肯定是沒辦法洗澡的,但是讓他給盛昱龍洗澡,他真的做不到。他現在和盛昱龍已經不是單純的兩個雄生的關系了,盛昱龍把他當人,一個人當然不能幫一個不是的男人洗澡。盛昱龍現在仗著有傷有點肆意妄為,他心,下不去狠手。
“你今天不洗澡吧?”
他出門問盛昱龍。
盛昱龍在客廳裡看電視,聽見他的聲音就扭頭看了他一眼,說:“不洗。”
還識趣的。
陶然抿了抿,自己去洗澡了。他是很乾淨的人,一天不洗澡就難,何況今天累了一天。
洗了個澡渾舒服,大概因為自己太舒服了,就不好意思讓盛昱龍太難。他想不洗澡,腳總是要洗的,於是便用盆子接了一盆熱水,端到了客廳裡面。
盛昱龍就沒在看電視,瞇著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大概聽到了他的腳步聲,睜開眼看了他一下。陶然說:“你洗洗腳吧。”
“我今天又沒出門,不髒。”
話雖然這麼說,盛昱龍還是了拖鞋把腳放進了水盆裡,先洗了右腳,等到洗完了右腳,就把水盆子用腳推遠了一點。傷的左被石膏固定著不能彎曲,只能直了洗,盛昱龍彎腰了一下手,也沒夠到水盆,大概他平日裡一直是英姿颯爽的,這突然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樣子看起來就格外淒涼。陶然冷眼看了一會,終於還是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的放到盆子裡,怕水會浸了盛昱龍上的石膏,作格外輕微。
“我自己來。”盛昱龍說。
“你坐著吧,別了。”陶然語氣不算友好,但作很輕,了水潑在他的左腳上。盛昱龍的腳很大,又寬又長,腳背矯健著青筋。陶然的手上去的時候盛昱龍不可抑製地了一下,他覺得陶然的手好熱,比水還要熱,得他想。他心裡滿滿的都是意,簡直要溢出來,甚至於有些傷,覺得陶然對他真好,陶然這個人真好,心像玉一樣溫潤通。
“你腳趾甲這麼長了,怎麼都不剪剪?”
盛昱龍沒說話,他最近忙,都沒注意腳趾甲長了。他以為陶然是要幫他剪腳趾甲,有點尷尬,又特別喜悅,眼睛放地看著陶然,想自己要不要客套地拒絕一下。誰知道陶然並沒有要給他剪腳趾甲的意思,隻拿了巾了他的腳,端起水盆就去洗手間了。
他有點失,不過到底還是喜悅多一點,陶然能幫他洗腳真的就燒了高香了。
陶然有點不高興,因為他都沒幫他爸媽洗過腳,居然給盛昱龍洗了腳。
他到了洗手間特意多打了一點皂,了好幾遍手,聞了聞,香噴噴的。
其實盛昱龍的腳不臭,盛昱龍雖然邋遢,但不髒。
他想自己剛才給盛昱龍洗了腳,不知道盛昱龍會不會尾又翹起來了。所以再出去就格外冷淡,說:“我先睡了,你也早點睡。”
盛昱龍今天已經心滿意足,而且他已經意識到見好就收張弛有度的道理,“嗯”了一聲說:“晚安。”
“……晚個屁的安。”陶然心裡訕訕地想,還學起人家言文男主的那一套了,真惡心。
他回到臥室之後特意反鎖了門,然後爬上床拿起《書劍恩仇錄》繼續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竟然毫沒有困意,他看了看床頭的鬧鍾,已經十一點了。
外頭的雨好像越下越大了,嘩嘩啦啦的,下的人膽戰心驚。他下了床,將窗戶打開了一下,發現外頭全是雨霧,連路燈都看不清了,只看到模糊的暈。暴雨已經籠罩了整個長海市。
余和平躺在宿舍的床上,聽著外頭的雨聲,半夜了都睡不著。被子有一種淡淡的香味,讓他想起了梁東。
梁東的床上就有這種淡淡的香味,雖然不盡相同,但都是乾淨的味道。他們公司的宿舍是單人宿舍,房間不大,但都屬於自己。余和平對於獨屬於自己這件事,有著非常偏執的,好像更有私,靈魂上也會有自由的快。
他要好好乾,抓住這個機會,他這種人不是常有這種機會的。
經理找了一個蘇秋的人來帶他。蘇秋面容白皙,量高挑,年紀算是這批服務員裡最大的,已經二十六了。他對余和平說:“你不用張,陶然也是我帶的,服務員的活其實很簡單,咱們跟外頭那些餐館的服務員也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就是要更細心一點,服務更周到一點,主要是有眼。”
他帶了余和平半天,發現余和平和陶然一樣心細,唯一的區別是余和平更謹慎,說話和舉都謹小慎微,他人是有些化的,他自己似乎也知道,所以一直克制,腰背的太直了,蘇秋問他:“你這樣站累不累,其實客人要求沒那麼嚴格,有時候你也可以放松了站。”
“不累。”余和平說。
“不累”,“沒事”,“沒關系”,“好的”是余和平最常說的話,好像他這人生就不懂反抗。蘇秋見他這麼聽話,有時候余和平做錯了,他也不好意思說的太直白,他覺得余和平還敏的。
一上午下來,經理過來問余和平做的怎麼樣,蘇秋還專門挑了個余和平不在的時候,小聲說:“他心很細,很會察言觀,就是面部表有點僵,不怎麼笑,我讓他多笑笑,他好像有點做不來。”
察言觀是余和平的強項,他生就會看人臉。但服務員這種工作對他來說還是有些吃力的,他能做的不過是刷盤子那種不需要跟人打道的工作。他好像有社障礙,不知道如何與人正常地相,經理就代他說:“和平啊,你得笑啊,做服務員就得笑臉相迎。”
他窘迫地笑了一下,經理說:“不行,你看看他們是怎麼笑的。”
余和平看了別的同事臉上掛著的笑容,覺得難度很大。
他人生當中好像笑的機會太了,時間久了,都不會笑了,如果不是發自心的,讓他笑,他甚至自己都覺得自己面部僵,笑的很不好看。
但是經理說:“對,就這麼笑,再放松一點就更好了。你沒事可以咬個筷子聯系一下,人咬筷子的表就是標準微笑。”經理說完還給他示范了一下。
余和平回到宿舍就練了半個鍾頭,對著鏡子練,慢慢地就走神了,開始看鏡子裡的自己,有些不悉自己的這張臉。
其實他理了發,穿上公司統一的製服之後整個人都變得清爽了很多,雖然跟陶然那種由而外的清爽不一樣,也足以他自己都覺得陌生。他想象著陶然的樣子,抬頭,盡量笑的自然,鏡子裡的他是很好看的,俊秀而白皙,大概是製服的作用,約竟真有陶然的影子。他盯著自己鏡子裡的臉看了一會,然後盡量自然地,放松地出微笑,角微微翹起來,出些許牙齒,眼睛已經泛起了淚,是喜悅的淚,噙在眼眶裡沒有掉下來。他微微歪了歪頭,笑的更燦爛,想象著自己有一天會變陶然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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