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個字說的咬牙切齒,商眉頭一皺,未及生出別的想法,殿外守門的宮婢忽然大聲傳報:越妃娘娘至!
宮廷的潛規則的頭一條,無非要之事,皇后與越妃盡量會避免相見——殿眾人面面相覷,翟媼全然不著頭腦,皇后緩緩坐了回去,只有商從五公主的臉上察覺到一抹奇特的得意和快。
越妃沉著臉大步進來,后面跟著許多高壯的宮婢和宦者,最后跟著進來的竟是凌不疑。與旁人的神凝重不同,他與平常并無分別,依舊是那副安靜淡漠的樣子。商與他四目相對,他溫的笑了笑,似是寬不要害怕。
越妃進殿后也不坐,向皇后匆匆行過禮后,就道:“請娘娘移駕,到殿外看看。”
皇后見神嚴肅,便由翟媼扶起,迅速步行至殿外,只見庭院里放著一副以白布覆蓋的擔架,上面約可見是人形狀,應是一尸首。
越妃抬抬手,一名宦者掀開白布,眾人頓時發出驚愕的輕呼,這尸首竟是前日指控凌不疑欺侮的那名孩。
似是已死去許久,全僵,四肢扭曲,頭發披散且衫多有破損,顯是死前有過一番扭打,頭上著一支明晃晃的云朵形嵌綠寶石的金笄,尤其可怖的是雙目圓睜,滿臉驚愕憤恨之意。
看見那支金笄,商心頭一沉,悄悄后退一步,朝旁一個相的小宮婢吩咐了兩句,那小宮婢點點頭,趁眾人吃驚之際迅速快跑離去。
見眾人無語,五公主趕上前,高聲道:“程商,這下你可抵賴不了了吧,如果我記的不錯,這支金笄是母后贈你的,兩月前的宮筵上我還見你戴過。人命關天,如今可以送你進廷尉府了吧。廷尉府里那些五花八門的刑,你可要好好……”
“殿下稍安勿躁。”越妃冷冷的打斷,“尸首跑不了,人也跑不了,公主不用這麼火急火燎的給人定罪!”
五公主倨傲道:“越娘娘,這里是長秋宮,不是您的地盤,我母后都沒說話,你湊什麼熱鬧。如今認證證俱在……”
“沒規矩的東西!”越妃毫不客氣的開罵,“別說娘娘的長秋宮,就是陛下的明殿,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若不信,我這就拉你去面圣,看看我說得說不得你!”說著作勢就要人去拉五公主。
五公主一時氣弱,求救的去看皇后:“母后……”
“什麼!嫌棄皇后管束時,你遠遠逃去公主府逍遙快活,不見你孝順膝前,要皇后撐腰時倒記得‘母后’了!今日我教你一課,眼在口上,張前先睜眼,看看你面前的人惹得起惹不起!”除了需要做戲的場合,越妃生平就不認識‘忍’二字。
當著庭院里這許多宮婢宦者的面,五公主被罵的結結實實,面紅耳赤,若非為了某件籌謀已久的事,早憤的奔逃而去了。
越妃罵停當了五公主,揮手讓宮婢宦者推下,然后玉臂一抬,請皇后進殿說話。凌不疑靜靜等在一旁,待眾人魚貫進殿時,他一下扯過商,著坐到自己旁。
皇后臉蒼白,挨著翟媼的胳膊緩緩坐下:“妹妹先說吧。”
越妃點點頭,簡潔的敘述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死了個不知恥的臟東西,就以昨日誣陷子晟之舉,死不足惜。不過人是死在我的瓏園,又是皇后托付給我的,不得我要分說清楚。”
“是我給你添了麻煩。”皇后低聲道。
越妃道:“我當年將孩兒們一個接一個的往您宮里送,讓您心了好些年。我回來時,孩兒們一個個白胖滾圓,機靈活潑的。若說添麻煩,皇后托付我的這些,才到哪兒啊。”
皇后苦道:“我不會教孩兒,好在你將孩兒們早早帶回去了,留在我這兒,說不得也要養壞了。”
越妃道:“皇后別把事盡往自己上攬。自古就有好竹出歹筍的說法,神仙祖宗都不免妻不賢子不孝。就說虞侯吧,經世濟國文武雙全。多穩妥的一個人啊,平日在陛下面多一句不說,多一步不走,前陣子他不知第幾個兒子在老家縱馬踩死了兩個人,一扯出來居然都不是頭一回了,如今正與紀遵老兒扯皮呢。”
皇后艱難的點點頭。
越妃面朝眾人,簡潔的敘述經過:“今早熱鬧的很,出了好幾樁事。先是送早膳的人發覺了這尸首,再是駱娘子說的侍婢從昨夜起就不見人影,忍耐再三,只得來稟我。我想平素謹慎勤勉,如今快要出嫁了,沾上這種事不好,就遣人先送出宮回家了。”
商低著頭,了右拳。春笤不見了,是真的‘不見了’嗎?還是已經……
凌不疑側頭看孩,將握的右手拉來,平了握住。
“你這樣很對。”皇后道,“我不該宣濟通進宮的,都快嫁人了……”
越妃挑眉,十分鮮明的表示自己的不同意,正要張,凌不疑卻提前開口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些年來皇后娘娘善待駱娘子,厚待駱家,大家有目共睹。所為何事,不就是盼好好規勸五公主,移心養……有些事做不到就算了,這回娘娘壽宴,讓來幫把手,有何‘該不該’的。”
皇后滿目欣的看向凌不疑,商手指,回握了凌不疑一把。
五公主幾次開口,因忌憚越妃而忍下,此時很想質問凌不疑‘什麼移心養’,最后還是忍住了。
越妃繼續道:“其實尸首發現的很早,宮人去送早膳時就發現了,不過我讓人不要聲張,暗中人來驗尸。”
“死因就是咽上那傷,一記斃命,到發現時死了至四個時辰,也可能是五六個時辰。這點東西我也能看出來,死人見多的都能看出來。”
“因這子行止不端,污蔑子晟,前日起我就將關了起來,想等過了娘娘的壽宴再行論罪。昨日送晚膳是酉時初,當時這子還好好的。以今早發現尸首的時間倒推四五六個時辰,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程商昨夜潛瓏園行兇。”五公主終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道,“再怎麼樣,那支金笄總是的啊。”
越妃看著,道:“金笄是誰的,未必就是誰殺的。這兩日長秋宮人來人往的,拿一支金笄有什麼難。”
“用自己的金笄去殺人,這可真是好計謀啊。”凌不疑道,“差不多比五公主殿下還要聰明了。”
五公主聽出其中的譏諷之意,憤憤道:“……也許程商就是想到了這點,故意拿自己的金笄去殺人,然后反駁怎會如此行事,以此逃嫌疑呢。”
凌不疑平靜道:“那為何不起初就不用自己的金笄,便連這點嫌疑都沒了。”
五公主大聲道:“因為程商知道,若這子死了就是最可疑之人!”
商終于到些興味了:“哦,這是為何。”
“因為前日污蔑十一郎,是以你懷恨在心!”
商往后仰了仰子,頗有種被打敗的覺。
凌不疑看看,涼涼道:“我覺得,對我用還沒那麼深。”
越妃頓時噗嗤了一聲,商面如土。
“有件事殿下可能不知道吧。”商坐直了子,牢牢的盯著五公主,“越娘娘從前日起就會早晚封園。昨夜那些小娘獻舞后,越娘娘立刻人封園,把守各出,不許任何人進出。”
五公主瞳孔微微放大。
“昨日酉時初送晚膳時,那子還活著;而我酉時三刻從長秋宮出發赴宴,整場筵席并未離開半步,眾人皆見。罷筵后,越娘娘已經封園了,我是不可能進瓏園的……”
五公主急道:“那酉時初到酉時三刻之間呢?足有大半個時辰,夠你去瓏園殺人了!”
“五妹啊,你這是何苦來哉……”
這時,忽從殿門口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眾人轉頭去,只見五皇子輕輕從門后進來,也不知聽了多久。
商略覺奇怪,心想那小宮婢居然跑這麼快,側頭看見凌不疑向五皇子微微頷首,立刻明白這是他提前將人來的。
五皇子向后妃二人行過禮,跪到商前側斂衽正坐,然后頂著凌不疑肅穆的眼神,一五一十道:“昨日傍晚,我,我不小心落水,是程娘子路過,將我救起。是以程娘子沒去瓏園……”
“你胡說!”五公主然大怒,起指著五皇子,渾發抖。看了凌不疑一眼,大聲道,“是不是有人威脅你這麼說?是不是凌不疑?他要替程商罪?!”
五皇子無奈道:“我落水被救起后,和程娘子一道來了長秋宮,再一道啟程赴宴。酉時三刻啟程的話,嗯,一刻鐘沐浴更,一刻鐘從小鏡湖走來這里,那我落水被救之時應是酉時初刻前后,長秋宮眾人皆可為證,我說與不說,其實差別不大。還有,小鏡湖離瓏園說也要走小半個時辰,可酉時初那子還活著啊,程娘子如何殺人。”
說著,他轉頭看向商,低頭輕聲道:“你昨日堅持要我來長秋宮沐浴更,為的就是怕我抵賴吧。”
商微微一笑:“殿下多慮了,妾確實是怕您著涼。”
五皇子苦笑一聲。為一名立志招風引雨秉□□看熱鬧之人,今日這樣老老實實的闡述事實經過的,還真是生平頭一回。
“原來如此……”越妃道,“事了結的比我想的要快。”
又看了看商,“你機敏的,今早發現尸首時我派人去報陛下,子晟聞訊趕來,比那仵作都來的快。如今看來,倒是白擔憂一場了……”
商到右手一陣,連忙道:“哪里哪里,凌大人來了,我心就定了。”右手這才慢慢被放松。
越妃要笑不笑看看他們握的手,轉頭向皇后道:“行了,后面的事就由皇后娘娘看著辦吧,我不便在此久留,這就告退了。”
皇后此時既蒼白又沉默,強笑著向越妃致謝。待人都走干凈了,強撐著坐直,道:“翟媼,去宣大長秋曹,再去告知陛下,就說五公主忤逆,請他著黃門侍郎派人來。”
商倏然一驚,這是來這世界后第二次聽見‘忤逆’這個詞,上回是書案風波時蕭主任被急了,失言喊出來的。原先不是很懂這兩字的厲害,但看當時幾位兄長著急上火的樣子,想來這是非常要命的罪名。
五公主比商還要吃驚,眼睛睜的大大的,尖聲高喊:“母后,你做什麼!”
凌不疑帶著幾分譏諷的憐憫口氣,緩緩道:“殿下,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從我在越娘娘看見那尸首起,我就知道是誰的手,是誰布的局。”
“殿下金枝玉葉,不可能親自手,那便有幫手。適才您開口廷尉府閉口廷尉府,我如今將殿下周圍之人送一圈進去,想來很快就會有結論的。”
“那尸首上有搏斗的痕跡,想來行兇之人也不能避過。適才這里說話的功夫,我已讓人去查驗了。”
“今日這件事,要的從不是如何洗商的罪名,而是如何置真正的禍首。”
俊的男子輕聲細語,仿佛說的是家常閑話,神亦是溫和端雅,然而商莫名有種不寒而栗的覺,仿佛鼻端嗅到腥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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