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孜孜的轉頭,只見阿苧已跽坐榻邊張羅碗碟杯盞,俞采玲又驚又喜忙問形,這才知道原來蕭夫人的授意下阿苧已做了自己的傅母,阿苧后跪坐的兩個婢貌似也是蕭夫人指派過來服侍自己的。
俞采玲本想好,然后接著問阿梅阿亮,忽覺不對,忙道:“我阿父阿母都回來了麼,這回可不走了罷。那我原先的傅母和奴婢呢?”謝咸魚社長送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總算沒忘記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好孩子怎能不惦記爹娘而先問玩伴呢。
阿苧臉上肅了肅:“公子大了,該知事了,主父主母回來后,您萬事都有他們做主,以前叔夫人為你指的那些人一概都不要了。”
這話說的很涵。俞采玲一面掩飾心中所想,一面假作不快,嘟道:“阿母既知道叔母待我不好,為何不早些使人到我旁服侍?我吃了這許多苦。”不懂事的小孩嘛,扮起來毫無力。
阿苧微笑道:“早些年外頭得很,書信都不能好好送達,再說宅的瑣碎事務,主母就是知道了些什麼,也不能及時管束,家里由叔夫人做主,主母便是指派了人又有何用。”其實蕭夫人的原話是:忠仆難得,如今正是用人的時候,別折在宅婦人的勾當中去。
俞采玲自小伶俐刻薄,本還想再刺這‘賢明萬能’的蕭夫人兩句,看見阿苧疲憊的面容心中生出不忍。
自來到這地方,最親的莫過于面前這寡言忠厚的婦人,想當時阿苧為著行事謹慎不敢多尋奴婢來幫手,一概事務全都自己親力親為。俞采玲咽不下東西時阿苧拿藥一點點喂;為了給自己退燒,那樣寒冬白雪的天氣下,阿苧也一日數回燒水給自己換,結果井水凍住了只能舀積雪來化,阿苧原先保養得還算不錯的手指直生出凍瘡來;為著自己嫌棄湯油膩,親自到山間翻雪挖土尋來那點點菌菇菜蔬來湯——想阿苧這些日子應該都沒好好歇息,還是給省些事罷。
俞采玲低下頭道:“我聽傅母的。”若以前朝夕相的人過來,自己難保不餡;倒不是怕有人說不是本,就怕這幫迷信的家伙來灌符水說鬼上什麼的。
阿苧很滿意,服侍俞采玲漱口進粥食。
實則如果原先的傅母和奴婢們在這里的話,不免驚異自家公子怎麼變得這麼好說話,不過阿苧照料俞采玲這麼多日子,始終覺得是個本淳善的好孩子,所以也不以為異。
酒紅的漆木小方盤里放了三個同漆小碗,碗壁上以玄描繪了一些奇怪小;當中那個略大漆木碗的盛著濃香撲鼻的米粥,俞采玲一聞即知是自己喜歡的牛骨菌菇粥,一旁略小的碗里是用海鹽和醯腌漬的醬菜,咸酸可口,正是阿苧的拿手本事,最后一個圓角方邊的漆木小碗居然盛著兩小塊香四溢的甜糕,也不知里頭放了多糖。俞采玲知道此時糖漬并不易得,在鄉間有兩片飴糖已能引得眾孩饞涎了。
都是自己吃的東西,俞采玲吃來分外開胃,阿苧在一旁笑盈盈的著,仿佛孩吃進里的東西是進了自己肚子一般的滿足。
進食間俞采玲問起阿梅姐弟,阿苧笑道:“承蒙主母不棄,阿梅以后也來服侍娘子,阿亮也不知能跟哪位公子,不過他們在鄉間野慣了,如今青蓯夫人正尋人教他們姐弟規矩呢。”然后又將后兩個婢引見。
那個圓臉婢略小,大約才十三四歲,名喚巧菓,另一個鵝蛋臉的略年長,大約十五六歲,名喚蓮房。按照阿苧的說法,‘賢明萬能’的蕭夫人自數年前就留意給兒尋找可靠忠誠的心腹婢,這兩個顯然是千挑萬選的結果。
俞采玲了角,心腹這種生難道不應該是自己培養才靠譜嗎。
“那青蓯夫人是誰呀。”俞采玲啃著小甜糕道。
阿苧笑道:“是夫人的結拜姊妹,這些年夫人多虧有幫襯,你以后可要恭敬對待。”
俞采玲點點頭,原來是小姨媽。
用完膳,巧菓端著食盤下去,蓮房趕將暖在棉巢里的半尺高的漆木圓筒拿出來,兌了熱水在一個銅盆里給俞采玲洗漱。其實俞采玲還沒吃飽,阿苧卻只給七分足,只道“待會兒還飲湯藥呢。”洗漱好,阿苧把本想賴回被窩接著睡的俞采玲活活拉出來,繞著小小的屋走起來,“外頭冷,公子弱,還是屋里走走罷。”
俞采玲心里不愿意,可現實是,昔日跳舞能劈叉打架能劈磚的俞俠不過走了兩圈就氣吁吁,明明之前已經能繞著鄉野遠足了,結果一夜回到解放前,又得從頭吃藥養病。俞采玲一肚子火氣,走一走歇一歇,歇一歇罵一句,咒那對姓葛的主仆出門摔一跤,拐彎扭著腰,回頭時再上一個騙錢騙的拆白黨才好!
氣吁吁的在屋里走到第八圈時,圓臉巧菓端著熱騰騰的湯藥進來了,一掀起絨布夾棉的厚簾子,迎面便是一辛辣苦的氣味。
阿苧扶俞采玲坐到榻上,的將藥碗湊上來,俞采玲才啜了一口,只覺得從舌尖到腦門都苦麻了,苦中帶酸,酸中帶辣,辣中還帶著腥味,種種彩沖得俞采玲立刻就冒出淚花來了。阿苧見狀,忙道:“這是宮中的侍醫開的藥,苦是苦了些,可好生靈驗。昨日公子一劑藥下去,立時就退燒了呢。”
廢話,若不是貪圖快些病好,鬼才吃這十八代祖宗不積德的發霉東西。俞采玲邊腹誹邊含淚再次湊到碗邊去,正在此時,只聽門外蓮房的聲音道:“主父主母至。”
隨即,門簾掀起間帶一微微寒氣,程始和蕭夫人只帶了青蓯進屋而來。剛才還在絮叨這藥里添了多稀罕材料的阿苧忙將俞采玲手中的藥碗拿開,扶著伏到亮的地板上,雙臂作揖行禮,口中稱喏道:“向阿父阿母見禮,問阿父阿母安好。”
抬頭看,只見程始今日退去一戎裝,只著一件寬敞的深繡金襜褕長袍,束玄縷銀大帶,腰間一應金玉飾全無;蕭夫人則是一紫大花的曲裾深,下著兩掌寬的淺紫襦下邊,領口還圍著一圈雪白狐貍,正梳半高髻簪金白玉笄,耳畔白玉玎珰,更映襯得容秀飛揚,氣度不凡。
程始看見兒比昨日神好多了,心中高興,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笑呵呵的坐到榻上,青蓯扶蕭夫人坐到一旁,作為子的俞采玲只好繼續低著腦袋跪坐在下方的團上。
不單程始不知從何說起,饒蕭夫人機變多謀,此時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輕咳一聲道:“吾兒可安好了。”俞采玲略略抬頭,小聲回道:“好許多了。”不是有意的,只是對著便宜爹娘心頭發虛,自然聲音就弱了。
不抬頭還好,這一抬頭,程始就看見兒淚汪汪的,急道:“我兒怎落淚了?”
正想說老子都回來了哪個王八羔子還敢欺負我閨看老子去尋場子回來,卻聽兒弱弱道:“是……藥太苦了。”
俞采玲不知道現下自己的樣子有多可憐。骨架羸弱,雙肩如削,大病初愈之下皮白得幾乎半明了,纖細的脖頸艱難得撐著腦袋,是跪坐在那里都搖搖墜得仿佛要歪到地板上去了,一開口更是聲音細弱。程始覺得自己一扇抓過去都可以把兒跟鳥般死了,這下不但心了,連聲音都了:“不如往藥湯里添些飴糖?”
這話引來蕭夫人的一記白眼,鄭重道:“大人渾說了,醫士開的藥能添東西麼。良藥苦口,只能吃了藥再含糖罷。”
程始忙道:“夫人說的是。”又轉頭對兒道,“要聽你阿母的,待病好了,阿父帶你去騎馬,看正旦后的燈會。”
認下這對便宜爹娘到現在,只有這話最耳,俞采玲高興得朝程始笑了笑,蒼白的暈出幾孩子氣的淡紅,可得宛如一尊玉娃娃。
程始心中大樂,真覺自家兒委實是天底下一等一貌的小娘子,萬將軍生的那一窩小娘全湊起來攥一把喇叭花都比不上;下回飲酒時必要夸口兩句得意一番才是。蕭夫人見了俞采玲這幅模樣,依舊神復雜。
程始自管自的暢想猶覺不足,轉頭對妻子笑道:“咱們嫋嫋生得好看呢。”然后又添了一句,“都是夫人的功勞。”
青蓯無語天,一直知道自家大人是個睜眼瞎,小公子分明與爹娘生得都不像。照看來,公子這皮相雖還不錯,卻可憐兮兮不甚大氣,如何與蕭夫人那般神采飛揚相比。
時人審本就偏好高挑健的子,也不知將來好好養著,小公子能否多長高些胖些,當初的蕭老夫人弱歸弱,段卻不差什麼……青蓯正想著,不經意轉目間,看見小小孩兒正頗有興味得著程始和蕭夫人,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神氣宛然,生機,仿若林間初生的一般靈野,頓時怔了。
俞采玲此刻正在打量旁人,跪坐的位置平目而去,剛好是蕭夫人的部以下,心中暗樂:按照阿苧說的,連同夭折的孩子在這蕭夫人生了有七八個,可材還這麼辣,有前有后的,程老爹真有福氣。
蕭夫人不知心腹和兒都在胡思想些什麼,板臉對丈夫道:“……大人可別出去胡說,孩家整日夸口貌有甚用,多些才學德行才要。”知夫莫若妻,一眼就看穿丈夫想干嘛。程始只好訕訕。
蕭夫人看他這樣,想起自打兒落地丈夫有多心熱,為著老母和妻子的堅持不得已分別十年,這會兒正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頓時心,嘆氣聲道:“大家都是生眼睛的,待詠兒兄弟幾個隨萬將軍的家眷車伍一道回來了,咱們就帶嫋嫋去外頭赴宴游園,哪個看不見了,咱們不說別人也知道。”
一家人正說閑話,還不待俞采玲有機會發言,只聽遠傳來一陣既尖利又獷的老年子大,前聲帶些凄慘后調帶些哀婉主旋律是憤慨,尤其是后面“啊啊啊啊啊啊~~~~”的尾聲足足延續了七八秒之久,竟未停頓。
俞采玲心中生出奇葩的仰慕,能在洪亮悠長的聲之余兼顧緒的投,這把好嗓子簡直媽媽桑版帕瓦羅兼居委會李雙江啊。接著又想,再怎麼洪亮的聲能這麼清楚的傳過來,這程家宅院看來不大嘛,那這程老爹到底混得如何呀。
想完這些有的沒的,看見一旁的青蓯面上毫無波,上頭的程始夫婦默契的互看對方,才意識過來——好戲開場了。
程母的聲很快轉為聲聲呼喊‘大郎我的兒…我的兒呀…’,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俞采玲愈發覺得這座宅邸不是很大。
夫妻倆打完眉眼司,程始清咳了一聲,站起來要去迎程母,蕭夫人卻不慌不忙的幫丈夫理了下帶,還不忘記朝俞采玲吩咐一句:“別愣著,趕飲下藥湯。”
夫妻倆正要出門,卻低估了程母的行力,走在前頭的青蓯還不及掀開門簾便被一大力猛沖了回來,只見程母猶如一頭中了箭的野豬一頭拱了進來,險些將門簾都扯下來。
這次后沒有擺那一長串仆婦的排場,只領著葛氏及另兩個俞采玲不認識的婦人,當頭一個與程母歲數相當,相貌的糙程度也相當,鼻涕眼淚糊一團;另一個卻生得俏麗明,看著三十多歲,就是涂得略厚了些,也在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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