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機左哨營第一司大帳前,六條紅燈從桿上順下,照得燈火通明。
鮑參將和劉都司頂盔掛甲立於帳前,後隨著第一司的幾名守備、千總,遠遠看見大營方向飛馬趕來一羣人,鮑參將與劉都司立即迎上前去,面帶恭順的微笑,看得後一衆將佐面鄙夷:早知今日,何故先倨而後恭耶?
鮑參將滿面春風,對別人的目毫不在意。此人驍勇善戰、累功高升,但爲人最是心狹窄、睚眥必報,哪裡容得旁人逆?不過一想到今晚之後楊凌哭無淚的表,他就心中喜悅,這時的惺惺作態也就不以爲辱了。
楊凌帶著楊一清、滿倉兒共二十親衛,到了帳前縱跳下馬來,鮑參將瞧了楊凌打扮,又是一怔。這兩日楊凌滿營轉,走到哪兒都是著重甲,他爲了迎合楊凌,此時營中衆將也是頂盔掛甲,猶如馬上就要上陣衝鋒一般。
可此時楊凌著一儒衫,連柄佩劍都沒有帶,輕步上前,足不沾塵,儒冠後兩條飄帶飛揚,說不出的俊逸,這一下子鮑盡忱領著十多個重甲絆、戰袍披掛的將軍躬相迎,倒象是王侯校場檢閱三軍,氣勢頓然又矮了三分,鮑參將只道楊凌純心戲弄他,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楊凌瞧見衆將甲冑在,心中也有些奇怪,軍中飲筵吃酒都這般隆重麼,怎麼沒有一個穿便服的。不及細想,鮑參將和劉都司已快步上前叉手施禮,楊凌忙搶上一步扶起道:“諸位同僚快快請起,都是自家兄弟,日日相見的,何必大禮參拜?”
鮑參將換上滿面笑容道:“大人就職,末將與營中佐還未曾設酒爲大人洗塵,今夜月朗風清、辰大好,難得劉都司設酒宴請大人,我們可要不醉無歸呀”。
楊凌含笑答言,眼睛一瞥劉都司,見他神張,臉上強作歡,一雙眼睛卻不住地瞧向鮑參將,不由暗暗提了幾分小心。
短短兩日的接,他已知道鮑參將剛愎自用、目中無人,如今劉都司神態雖不自然,倒也符合他此時的心態,爲何鮑參將卻如此熱、坦然,毫無被迫低頭的窘?
看來今夜的飲宴,未必那麼簡單,楊凌回頭若有深意地瞧了楊一清一眼,楊一清不著痕跡地微微點頭,把手一揮,二十名親兵立於帳下、手執馬繮,寸步不移,楊凌這才滿面堆笑,和鮑參將把臂帳。
參將府中,娘和玉堂春三已清理出了半袋子賬目。雪裡梅已清理出來的賬冊,擱下筆,著皓腕笑道:“娘姐姐,咱們歇會兒吧,瞧這樣子,怕得清理個三兩天呢,也不急於一時”。
韓娘正分撿著賬簿,聽了直起來,一隻小手輕輕地捶著腰肢,說道:“可是的呢,剛剛吃了飯,就麻煩三位妹妹又來清理。我家相公心眼兒,也不說來看看你們,卻跑去赴那個鮑大將軍的筵了,真是對不住”。
玉堂春麻利地擺開四個茶杯,茶水流轉、半滴不,斟滿了先拈起一杯遞與娘,半似開玩笑地道:“我看楊大人是很怕和我們在一起呢,他堂堂大將軍,難道還怕了我們子麼?”
韓娘瞧蛾眉半蹙,那一種低徊宛轉的神,分明著幾分幽怨,心中不由一嘆:“這三位姑娘怕是會錯了意了,平素待我儼然是妾侍主婦的態度,我又怎會覺察不出?
都怪太子下了個糊塗命令,現在三個大姑娘擺在我家,也不知太子什麼時候纔會接一仙姑娘宮,到了那時又如何安置這兩位姑娘呢?”
接過杯來,瞧見玉堂春蔥白兒似的手指,在燈下溫潤明,如同玉,不但白膩如玉,那書卷般幽雅的氣息更襯得清麗俗,如同仙子謫凡。娘不覺有些奇怪,這三位姑娘中,若論相貌,這位玉姐兒明顯要超出雪裡梅和唐一仙一籌,而且格文靜,頗有大家風範,怎地那位太子爺卻對唐姑娘有獨衷呢?
眼見玉堂春一雙幽幽怨怨的眸子盯著,旁邊兒雪裡梅也悄悄豎起了耳朵聽著,娘只好含糊地道:“幾位妹妹如天仙,是個男子靠近了都會不自在呢,漫說我家相公,你沒瞧我兩個哥哥今兒與你們同來,瞧都不敢多瞧你們一眼麼?”
雪裡梅忍不住紅著臉道:“我們都是命薄如紙的子,哪裡比得姐姐好福氣,楊大人未及弱冠已是朝廷三品大員,將來開府建衙、裂土封侯想必也不是難事,到那時姐姐就是一品誥命了。
大人爲我們姐妹贖使我們得火坑,我們心著實的激,願做一個婢丫環,可大人現在也不發句話,這主僕的名份不早些定下來,我們見了大人都不知該如何稱呼纔好呢。”
聽口氣,分明是迫不及待要娘明確們的份了,韓娘又好氣又好笑,瞟了這小丫頭一眼,嗔道:“去你的,說的好聽,相公若不是奉......逢見你們被人欺侮,哪會把你們三位請回來呀。做丫環?我家錢多燒的呀,花一萬兩銀子買丫頭?”
花重金不是買丫頭,那是買什麼?韓娘一句話,玉堂春和雪裡梅聽在耳裡,喜上眉梢,兩位姑娘悄悄對視一眼,臉上都是一團喜氣:今兒總算得了孃的準信兒,再也不用半夜趴在牀上忐忑不安地猜大人的心思啦,娘姐姐的話在楊大人心中可比聖旨還要管用呢。
雪裡梅端起茶來匆匆抿了一口,立即挽起袖子,出勻稱、白晢的手腕,起勁兒地磨著硯臺道:“姐姐,我們再加把勁兒,爭取今晚清理出來一袋,早日找到證據,咱家老爺纔好整治那個不開眼的老鮑頭呢”。
玉堂春喝了茶也翩翩然象個蝴蝶兒似的跑過去蹲在地上整理起帳冊兒來,韓娘不解其意,見只有唐一仙沒有彈,轉眼瞧,只見坐在桌前,兩條秀氣的眉擰得彎彎的,盯著手中的賬冊沉思,好象本沒有聽到們說話。
攥著筆桿兒在自已吹彈得破的臉蛋兒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著,忽然搖頭自語道:“不對,這本賬一定不對勁兒”。
娘聽了忙走過去道:“仙兒,可是發現了什麼?”
唐一仙指著賬冊道:“姐姐,你看這本賬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韓娘認真看了看,奇怪地道:“不就是一本記載購買木炭的賬麼......哦!是不對勁兒,這軍營依山而建,有的是木柴可用,購買木炭做什麼?”
唐一仙嘿嘿“笑”兩聲,得意洋洋地道:“這不是問題,營中高級佐,帳中取暖飲酒吃吃涮鍋肯定要用木炭的,姐姐再猜”。
稍一點撥,娘也發現了問題所在,不興地道:“不對勁,的確不對勁兒,這本賬冊一定有問題”。
玉堂春、雪裡梅聞言急忙湊過來問道:“發現了什麼?給我瞧瞧”
韓娘指著頁上道:“你們看,這賬上記著去年五月,購木炭五百斤,下邊是支用況,再看這裡,八月十四,又購木炭七百斤......,爲什麼本該是冬天才用的木炭,春夏時節用的卻這麼多?”
玉堂春瞧了說道:“是有些奇怪,而且他那些雜都是記在一本大帳上,爲什麼獨獨這些木炭卻單獨立賬?可是......賬上記的耗費的銀兩數目並不大,這幾文錢算什麼?”。
唐一仙坐在椅上,搖頭晃腦地道:“君不聞白米黃米乎?”
玉堂春和雪裡梅聽了齊齊一聲,說道:“不錯,這事不無可能。”
白米黃米案不過是幾年前的事,這事兒當時名震京師、家喻戶曉,娘不知其事,玉堂春和雪裡梅卻是知道的。
當時弘治帝寵信的大宦李廣病死,弘治迷信他有長生不老之,著錦衛去他府上搜尋,卻搜出本賬冊來,記載家中黃米白米的數量。當時弘治帝不解其意,還在奇怪李廣家人口不多,何以購這許多米糧。經大臣解說,才知是指黃金白銀的數量,大怒之下命人抄了他的家。
雪裡梅興地道:“不錯,價錢作不得準兒,一兩可以指一百兩,一千兩,但這木炭到底指的什麼?”
唐一仙搶過帳本兒,寶貝兒似的揣進懷中,興得臉蛋兒通紅:“這個,等我告訴楊大人,他自然能查個明白”。玉堂春和雪裡梅瞧好象生怕別人搶了功勞似的,不相視一笑。
便在這時,一個惻惻的聲音笑道:“這事兒只怕楊大人是查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