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伕答應一聲,撥轉了馬頭。楊凌低頭著懷中面已變得灰白的娘,著冰冷的臉頰,垂淚道:“娘,再堅持一下,不要丟下相公,相公再陪你去找醫生,你一定要堅持住,娘,你答應過陪我一生一世的......”。
那車伕一個豪的漢子聽得也心中酸楚、幾乎落淚,他眨了眨眼,狠狠地一鞭子在馬背上,吆喝一聲:“駕!”,驅趕著馬車向護國寺飛奔而去。
此時頭一次奉了聖旨出宮辦差的前小太監領了四個小黃門、八個錦衛,再由兩個大漢將軍擡了宮中的錦輦興沖沖地趕到楊凌家,卻見鐵將軍把門,那是鄰居老漢幫楊凌鎖上了。
小太監懵了,這可怎麼辦?回宮繳旨?小太監沒了主意,正挨家挨戶的敲門打聽,楊凌的馬車急匆匆奔回街來。兩個錦衛見奔馬甚急,便高聲喝道:“站住,奉旨辦差,何人縱馬狂奔?”
楊凌心中焦急,滿腦子渾渾噩噩的一門心思想著趕快去見醫生,見有人攔路,不急道:“什麼人攔我車駕?”
傳旨的小太監剛剛問清楊凌帶了家眷求醫去了不在家中,他悻悻然走出那老漢家門,一眼瞧見楊凌,不由心中大喜。昨兒他隨皇上去過東宮,曾親眼見過楊侍讀,自然識得他容貌,小太監連忙高呼道:“楊侍讀,皇上有旨,宣你即刻上殿見駕”。
楊凌急得冒汗,未加思索地道:“沒空,快快閃開,我要帶娘去看病!”,說著對車伕揮手道:“快走,快走,馬上去護國寺”。
那車伕咋了咋舌,聖旨都敢不接,錦風有這般威風麼?他也不敢怠慢,趕忙揮鞭一揚,馬車從幾句大侍衛旁邊穿過去,直奔護國寺。
著馬車絕塵而去,四周圍觀的百姓全傻了,八個錦衛、四個小黃門都拿眼睛看著傳旨太監,現在他就是欽差,自然一切要聽他調度。
那小太監才十四五歲,任嘛不懂的年紀,今天臨時被皇帝抓壯丁派他來宣旨。他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會遇到這種形。旨意傳到了,人家不奉旨,那該怎麼辦?這好象......好象兒就沒聽說過有這種形,我該問誰啊?
傳旨小太監都快急哭了,如今皇上和滿朝文武都在金殿上候著呢,自已如何差?
若是年長的太監,遇上這千年難得一遇的形,或者拂塵一揮,調頭回宮覆旨,由得皇帝老子大發雷霆,任是殺那犟種全家還是滅他滿門,都不關他的事了。如果上個心狠手辣做得了主的,說不定一聲令下,立即著錦衛將抗旨的臣子當場格殺了。
可這小太監全沒主意,只想著把楊凌帶回去,否則皇帝一怒,他的屁就要挨板子。他在原地轉了兩圈兒,帶著哭音悲憤地一揮手,尖聲道:“走,跟上楊侍讀!”
得,欽差發話了,那就跟著吧。小黃門、錦衛牽著馬,兩個大漢將軍擡著錦輦,傳旨太監頭前帶路,追著楊凌下去了。
滿大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剛剛考完頭場準備下午再考的舉子們見了這幕奇景,向追在小太監後看熱鬧的人們問明瞭經過,不由又驚又笑,既覺抗旨不遵的楊凌實在荒唐,心底裡卻也暗暗佩服他這種勇氣。
一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們更是得眼淚汪汪的,這樣癡的男子戲臺上也找不著呀,一時間天子下詔抗旨不遵、六品侍讀抱妻求醫的奇聞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京城。
小太監追到護國寺,恰好看到楊凌抱了人跌跌撞撞地又搶出門來,幾個高鼻子藍眼睛的番人搖著腦袋追在後面,手指頭在前腦門上畫。
敢那時西洋醫只是比較擅長外科手,由於顯微鏡、聽診等械都未發明,由此推的科醫學遠比外科落後。醫生們擅長的穿顱、放、催吐對孃的熱病全不適用。
這些傳教士東來時倒也帶了些西洋醫治傷風冒的藥,只是藥效其實並不好,而且這幾年也都用了,所以對孃的病也是莫能助。
小太監追上楊凌,興得小臉通紅,他連忙撲過去一把拉住楊凌哀求道:“楊大人,皇上在金殿等著吶,你......你先把你娘子送到郎中那兒讓人看顧著,咱們先去見見皇上吧”。
楊凌悽然笑道:“見皇上做什麼?升發財麼?你回宮覆旨去吧,我要帶娘回家”,他酸楚地著娘道:“自來了京城,我就沒有好好陪過,天天把一個人丟在家裡,現在我要回去陪,回去陪著”。
楊凌現在已萬念俱灰,不要說他生命本不久矣,縱然能長命百歲,沒有娘陪在邊,那還有什麼意義?此時豔當空,他的心卻是冷澈骨。
小太監傻愣愣地呆在門口,想了想還要再追,那幾名宮中的錦侍衛見圍觀的人羣太多,忍不住湊到小太監邊低聲道:“公公,回宮覆命吧,再這麼追下去,皇家面何在?”
小太監六神無主,看看日頭已近晌午,生怕皇帝等得急了,他跺了跺腳,氣急敗壞地道:“走,回宮,馬上回宮覆命!”
他丟下兩個大漢將軍擡著空的錦輦慢慢而行,自已和其他人打馬如飛,直奔皇城。
弘治帝與臣子們又議了會政務,看看時辰早朝早該散了,便罷了早朝,令文武百各回本位,獨留下謹殿大學士李東、華蓋殿大學士謝遷、武英殿大學士劉健、禮部尚書王瓊和建昌侯張延齡在宮中用膳。
弘治想借共宴的機會緩和皇戚們和幾位大學士之間的嫌隙,畢竟自已倚重的這班老臣如果和皇親之間總是鬥來鬥去,著實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
他已暗暗授意劉健、李東一會兒在午宴上替張鶴齡求,然後當著張延齡的面開釋壽寧侯,同時請他們一起考察楊凌的學問,有這幾位點頭,再授予楊凌職,便也無人反對了。因爲是家宴,弘治特意把皇后也喚了來,陪同的弟弟一起進餐。
張延齡自今日上朝就提心吊膽,見皇上態度隨和,還把皇后姐姐也喚了來陪他,這才定下心來。昨日他的母親金夫人一回到家,就驚惶失措地找他,告訴他太子被打的消息,張延齡聽了也嚇了一跳,他不敢怠慢,立即趕到哥哥府中追問那日毆鬥的緣由。
嚴寬當時正趴在牀上裝死,聽說二侯爺來了,還當是來了主心骨,連忙佝僂著腰,一跳一跳地跟個老蝦米似地跳到他面前,見面就哭嚎著將事來龍去脈訴說了一遍,求他爲自已作主。
建昌侯聽他說完,便知道他那日打的小書生必是太子無疑,張延齡不由恨得牙,哥哥獄全因這賊子引起,他還要鼓自已出頭,若是張家因此失了聖眷,砍了他的頭也挽不回來呀。
這位張二老爺聽完了嚴寬的哭訴二話不說,蹦起來就是一個兔子踢鷹,嚴寬馬上慘一聲,滾到地上玩鳥兒去了。人說外甥象舅舅,今兒個舅舅學外甥了,建昌侯那一腳奇準無比,正踢在上回朱厚照跺中的地方,嚴寬大上又捱了一腳,頓時慘嚎一聲,在地上滾了幾滾,著氣昏了過去。
他的小妹見狀猛撲過去,哭得梨花帶雨,也不知道建昌侯這一腳是不是就此斷了嚴家的香火。張延齡鐵青著臉,戟指點著哥哥這個寵妾厲聲道:“哭什麼哭?若是這混賬死了卷捆草蓆扔到野地裡喂狗!若是他命大,他以後給我收斂著點兒,把他的尾夾到腚裡,他媽出去惹事。
還有,把那惹禍的文書趁早送回那子手中,他媽的!跟太子搶人,老壽星上吊,你嫌自已命太長了!”
他兇晴一掃,對著滿院子噤若寒蟬的下人們厲聲喝道:“都給我閉嚴點兒,誰把這事兒吐出一星半點,我割了他舌頭!”
張延齡揍了嚴寬一頓,又命令工匠們趕連夜拆除擴建時佔用了道路和民宅的房舍,以免授人口實,直忙得清晨纔算有了點效。
這時他見弘治談笑風生,對兄長彈劾的事提也不提,漸漸放下了心事,也曲意奉迎起來,一時賓主說歡,氣氛漸漸熱絡。
這兒正說著話,那小太監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哭唧唧地道:“皇上,奴才有罪,奴才辦砸了差事了”。
弘治疑地道:“什麼事辦砸了?你起來回話”。
小太監不敢起,跪在那兒道:“奴才去傳旨,楊侍讀聽了旨意,只說夫人患了急病,要陪四求醫,奴才先回宮來覆旨,他......他抗旨不遵,奴才沒有法子,只好自已回來了”。
酒宴上衆臣工聞言齊齊變,這楊凌吃了熊心豹子膽麼?漫說他妻子生了急病,就算那時天上正下刀子,接了聖旨也得立即應召啊,今天這事兒簡直是聞所未聞,這下弘治帝豈能不怒?
弘治縱有容人之量,一聽這話臉也沉了下來,他“啪”地一聲將象牙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幾位大臣見狀慌忙起拜倒,跪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出了。
只聽弘治驚怒道:“好個楊凌,好大的膽子,他竟敢抗詔!”
楊凌回到家門將娘抱下車,剛剛走到門口,只聽一個清越的聲音說道:“楊侍讀,真是巧,在下剛剛進京,正要登門拜訪,想不到就......咦?這是......啊!尊夫人怎麼了?”
楊凌扭頭一看,只見一個面容清矍的老人幾步邁到面前,驚訝地看著他懷中的娘,楊凌呆滯地看了他半晌,一時沒醒過神來,那老人見他神思恍惚,忙道:“在下是鳴驛的藥商吳傑,大人可還記得麼?”
旁邊還有尾隨著楊凌看熱鬧著百姓,吳傑不敢說出自已的方份,是以用這個份提醒他。楊凌聽了,恍惚覺得很是悉,他不由自主地點頭道:“記得,你是吳傑”。
吳傑遲疑地看了韓娘一眼,問道:“楊大人,尊夫人這是......怎麼了?”
楊凌悽然一笑道:“娘患了傷寒,已病重不愈了”。
“啊?”錦衛千戶吳傑驚訝地道:“傷寒?在下倒是有個方子,大人可否一試......”。
楊凌格格一笑,神怪異地道:“我已經看遍京城名醫了,誰也沒有辦法,你治得了麼?”
吳傑老臉一紅,說道:“在下只是略知藥理,說到治病......實在是慚愧,不過這方子是在下的伯父吳清遠傳下來的,據說對傷寒有奇效......”。
楊凌聽說吳清遠這幾個字,就象七魂六魄忽然附了,他前一步,瞪大雙眼吼道:“你說誰?吳清遠?太醫院院正吳清遠?”
吳傑嚇了一跳,他退了一步吃吃艾艾地道:“正......正是他,我的伯父確曾任職太醫院院正,只是七年前就已過世了,大人聽說過他麼?”。
楊凌狂喜,他仰天大一聲,急忙對吳傑道:“快快,快進房來,告訴我你那方子!”
楊凌的房,門窗閉,吳傑和田氏兄弟都站在堂屋裡神張地等候著房中的消息。
吳傑抄了張方子後立即那車伕去抓藥來,車伕趕回“杏林居”,田氏兄弟聽說昔日的妙手神醫吳清遠有世的方子可治這急癥風寒,立即親自抓了上好的藥材,跟來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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