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的結果在二月中旬便公布了, 路嘉怡沒有依照夢里出現的那樣奪得狀元。反而得了一個十分尷尬的位置，傳臚。

　路嘉怡無論如何都不明白為何會是傳臚？他的文采，相貌, 甚至是當日的現場問答都十分出彩。他親眼看到了同為監考的大人眼中控制不住出贊賞之。原以為不敢說比狀元強, 至一個探花不了。然而結果是一個殿試應對和才貌都不如他的人被陛下欽點。

　心中不服，路嘉怡卻不敢質疑皇帝的決定。

　天知道瓊林宴當日他是怎麼笑出來恭喜其他人的。明明夢境中是他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人, 居然一舉躍到他頭上來耀武揚威。想著那個取代他為狀元的朱毅，他都覺得當時說出的話膈應嗓子。

　喝了個伶仃大醉渾渾噩噩地回到暫住的院子, 路嘉怡就砸了一屋子的東西。

　不說路嘉怡沒想到, 路家對這樣的結果也十分意外。原以為路嘉怡穩進前三甲，結果卻將將好差了一名, 落了個第四。不能接, 卻又好似理之中。或許路嘉怡當日的表現沒有得陛下眼緣，又或者是別的因素，總之錯失了機會不能說實力不過, 輸在了運氣。

　路大太太這段時日在京城專注地照顧路嘉怡的生活起居。自然清楚他的心境。會試出榜之后, 路嘉怡遙遙領先的名次早已讓路家和一眾觀的人看準了他必中三甲。如今見兒子如此失態, 也不知該如何寬, 這殿試又不似會試。一次不第, 三年后再來。

　中了傳臚, 反而于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

　“往后就盼著家中能在仕途上多多助你。”也只能這般, “傳臚雖然比之一甲前三差了份，但往后的仕途卻是說不準的。有道是雖復塵埋無所用, 猶能夜夜氣沖天。你的才華不會被湮沒，厚積薄發。”

　路嘉怡如何不知道厚積薄發？大晚這樣的話？只是這話說起來輕巧, 真正做到的又有多人？天底下有那等韌勁和耐熬到晚來發的, 無一不是有治世大才。路嘉怡上輩子能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否認有才華, 但心態變了又如何還能甘心平凡？

　是的，若是沒有目睹自己上輩子如何權傾朝野，他或許不會這樣被名次框住。正是因為知道了自己上輩子的人生軌跡，這輩子偏離了位置才讓他有種天塌了的恐慌。

　“你懂什麼！”路嘉怡憤怒之下忘記外面說話的是路大太太并非下人，他怒斥道，“一甲前三直接翰林，除非犯錯，已經穩穩走在一條青云路上。傳臚算什麼？第四名，與前三之間就是一道天塹。”

　“運氣好的才能賜個芝麻大的遠派出京，做得好能十幾年二十年升上來。若是政績不好，就一輩子在窮鄉僻壤困死了。”窮鄉僻壤為小，除非有傳世的運道，“可窮鄉僻壤能有多大的出路？做出再大的政績，上面人層層分下去，落到自己頭上的也沒多。再說如今的大齊四海升平，國泰民安，到哪兒給他做出大功績出頭的機會？能有什麼出路？”

　路大太太里發苦，沒想到一個傳臚給路嘉怡帶來這麼大的打擊。可不能說路嘉怡說的不對，自己兒子自己最明白。若非事實就是如他所說的這般，他不會這樣失態。

　路嘉怡坐在一片狼藉之中，不懂事到底從何開始轉變的。難道一個安玲瓏，當真就這樣改變了他的命運？他封侯拜相的輝煌人生就這麼白白被腰斬了？

　這人如何接！

　上輩子路嘉怡是從狀元起點，一經欽點便了翰林。之后又有家族長輩和禮部侍郎的岳家鼎力支持，他幾乎沒有阻礙地就了圣上的眼。一開始，就作為圣上的心腹被重點栽培。其中家族長輩發揮多作用姑且不論，上輩子岳家是起了巨大的作用。

　岳父安侍郎雖說在場上不顯，卻因為詩書才華在文人士子心目中地位極高。

　作為安侍郎婿的他，自然是頗吹捧。文人士子多能才，不還是出鐘鳴鼎食之家。有了岳父從中斡旋，他結人脈自然是如虎添翼。

　三年一升遷，五年一大考，因為有諸多友人從中打點和幫助，他的升遷之路幾乎沒有遇上過什麼挫折。大齊隆德十五年，又恰逢西南百年難得一遇的洪水。他由家族岳父及友人多方推薦，跟隨老師去賑災。鍍了一層金回來以后，徹底從年輕員中穎而出。

　正是因為這一環套一環的機會才促了他青云直上的亨通運。如今從一開始就偏離了原本的軌跡，后面想撥反正是難如登天。

　“你們都不明白！”路嘉怡最不能接的是被欽點為探花郎的那個人是明顯不如他。他永遠忘不掉當日圣上欽點之時，那探花郎錯愕的神。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為何會躋前三，足以說明問題。

　難道他尚未走場便被圣上厭惡了麼？

　深層的原因他不敢想，若是他猜對了，他不敢想象未來會有多煎熬。

　路嘉怡怎麼想都想不通為什麼。直到西風食肆開張，在京城迅速掀起了一陣以在西風食肆訂到位置為傲的風氣之后，他突然就明白了原因。

　周臨川，安南王世子，是皇室宗親。如今這位驚才絕艷的世子爺是琳瑯的未婚夫。若是因為曾經的糾葛，讓這位世子爺對他心生厭惡，那皇室不重用他便實屬正常。

　可若當真是這般，路嘉怡并不會覺得心中寬，只會更難捱。

　周家的勢力在幾百年早已滲進大齊的基，陛下對周臨川的信任和重視，不是他一個路嘉怡和路家就能輕易撼的。只要周家一日不倒，他一日就不會得到上峰的重用。路嘉怡想過去找安琳瑯請求去周家周世子的面前替他周旋一二。可安琳瑯為何要替他周旋？

　上輩子的意過去不論。過去在金陵兩人年的相識因為安玲瓏的摻和，他對安琳瑯不假辭或者可以說故意冷漠。甚至時常因為維護安玲瓏，對多次呵斥。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義可言。請求安琳瑯為他言的事兒他自己也覺得不可能。

　越想越心寒……

　路嘉怡的心境到了巨大的打擊，接下來除了朝廷賜，他將自己關在家中都不愿意出門。

　再接不了也只能接，雷霆雨皆是君恩。

　四月初，朝廷的任書下來。他果不其然被打發去了窮鄉僻壤做。連祖籍金陵的下屬窮困縣城都不是，而是遠在嶺南以西的一個名字都沒聽過的小縣城。

　拿到任書啟程出發的當日，路嘉怡盯著巍峨的紫城城門，不知道自己今生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他抱著包袱坐在馬車里，反復地思索自己的命運為何發生這麼大的轉變。

　反過來，想過去，絞盡腦去想，也不過從安玲瓏攪和他的人生開始。

　路嘉怡不知道該怪自己心不定，輕易被安玲瓏毀了心境；還是該怪安琳瑯心狠，那麼快就忘記對他的意。明明從一開始也跟上輩子一樣對他一見傾心不是麼？或者安南王世子當真就那麼好，讓輕易忘記年的慕，重投他人的懷抱？

　馬車吱呀吱呀離開京城的這一日，路嘉怡鬼使神差的做了一件事。

　他親自去周家的大門前等，想要親眼看一眼取代了他娶琳瑯的安南王世子。路嘉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他只知道當日他一狼狽地站在周家大門前看到那個恍若天神的年輕男人。兩人四目相，周臨川隨意地收回視線，而他忽然之間就自慚形穢。

　不是一個層級的人，他本比不過。

　路嘉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周府所在的那條巷子的，渾渾噩噩地坐在馬車中只覺得可笑。

　一件事錯，百件事錯。

　嶺南路程遙遠，走著一日，路嘉怡出于恥的心理不讓家人送。路大太太知他心中難，本想在離開京城之前先為他定一門親事。奈何路嘉怡心灰意冷，沒有給回復便離開了。

　大齊的員是三年一個小滿，五年一次秩滿。

　路嘉怡帶著四個仆從，孤一人便上了任上赴任。行至嶺南，大約要走兩個月的車程。他抵達唓縣之時已經是六月中旬，整整耗費了兩個半月。正直酷暑之時，氣候炎熱得能把人皮給曬化。雖說路嘉怡是金陵人士，卻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酷暑。

　事已至此，后悔無用。路嘉怡抵達唓縣之后十分消沉。

　遠離了京城的紛擾，他心的憤懣不僅沒有得到消解，反而愈發的積郁下來。

　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唓縣的況比這個還嚴重些。自古以來，東南沿海都是京城的流放之地。唓縣算是大齊靠東南最遠的縣城了。這里的百姓也大多是來自京城的流放之人，俗稱犯之后。只有極數的當地漁民，聚集在唓縣最東邊的漁村，以打漁為生。

　換言之，一些真的大大惡之人都在這里。數世家大族子弟在到流放以后早已失了面。有些犯人之后因為被當地百姓歧視，反而更加的暴戾難管。

　路嘉怡心灰意冷，在確定唓縣連一所學院都沒有后，更加看不起這個地方。

　因為有這個認知，路嘉怡心挫之下每日都渾渾噩噩。雖不至于借酒澆愁，但也失了韌。繼續延任上一任縣推出的政策，一頭扎進了書中。

　書中自有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沒有了往上爬的心氣兒，他沉溺在書籍之中兩年都不曾抬頭看看唓縣的百姓。

　直到兩年后，縣衙的鳴冤鼓被一個瘸的婦人敲響，才把路嘉怡從書海中拽出來。

　那婦人是唓縣附近營地的一個小管事的發妻，狀告小管事與營地的囚私通，謀害糟糠之妻。

　路嘉怡自從來了唓縣，就沒有去唓縣各看過。雖然知曉這里是流放之地，卻也不曾跟營地那邊的駐軍千總打過道。自然不清楚營地那邊的事兒。他本不愿管，可鳴冤鼓一響，哪怕路嘉怡不愿管也的管。但大齊律法，親親相。妻子狀告丈夫，是要刑拘九日。

　那婦人被關了九日之后，被拖縣衙，路嘉怡才聽了婦人的訴狀。

　流放之地多惡人，也多人。自古以來，大多犯眷會被牽連流放千里。而世家貴族后院多人，這種事也屢見不鮮。路嘉怡見這婦人瘸了一條，聲聲泣。多生了些憐憫之心。于是便命衙役直接去了營盤，將婦人狀告之人和那位與小管事私通的囚一并帶了過來。

　且不說這一行為直接驚了當地看管營盤的千總。路嘉怡在一見囚后，差點沒碎了驚堂木。

　安玲瓏也是死也沒想到會在唓縣這個鬼地方再次見到路嘉怡。而此時兩人一個坐在公案之后，一個跪在躺下人前。而路嘉怡眉眼之中再無往日意氣風發，全是晦之氣。下首的安玲瓏也家仕的金貴不在，頂著一張十字疤痕的臉，風塵而妖艷。

　兩人四目相接，有一瞬的死寂。

　許久，安玲瓏低下頭去，一張臉已經是脂都掩蓋不住的雪白。

　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況下以這種份因為與一個又老又丑的小管事跟個瘸的婦人對簿公堂，而坐在堂上之人是差點嫁的丈夫。

　任何一個其他的場合遇上路嘉怡，安玲瓏都能厚著臉皮去求可憐求憐憫。可邊又老又丑的小管事還在，跪在另一邊的婦人憔悴的模樣可比這幅不倫不類的模樣可憐的多。安玲瓏不懂命運怎麼可以對這麼殘忍，事到如今，還要給重重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