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瑯自制的,有清肺生津的作用。”周攻玉端起滾熱的羊喝了一口,羊的熱氣氤氳了他的眉眼,讓他渾鋒利的氣息都和起來。
周老爺子一邊的眉頭跳了一下,眼帶笑意地看向他:“這麼喜歡?”
周攻玉對安琳瑯時總忍不住,但外人,他八風不。
周老爺子看了半天沒能從周攻玉的臉上看出什麼,只能狀似無趣地喟嘆一聲。然后端著杯盞慢悠悠地喝起了茶。他不說話,對面的孫子也不開口。兩人就仿佛兩個萍水相逢的人拼桌一般,各自喝著各自的茶水。直到周衡甫的杯子空了,他才好似很興趣地瞥向周攻玉的杯子:“你喝的是什麼茶?”
“我不能飲茶。”周攻玉面淡淡的,但說出口的話卻莫名欠揍,“琳瑯單獨給煮的羊。”
周老爺子:“……看起來不錯。”
“嗯,”他又喝了一口,“為了我的口味,琳瑯煮甜口的。”
周老爺子牙疼地了:“……”這死小子真的是……
周攻玉:“……”
周老爺子:“……”
祖孫倆默默對視一眼,老爺子從袖籠里掏出一個紅木的方形木匣子。
啪嗒一聲放到桌面上,眼睛看向別的周攻玉果然扭過頭來,周老爺子勾了勾角:“東西給你帶過來了。這姑娘何時祖父見見?”
周攻玉木著臉手勾著木匣子拿過來,很自然地打開看了一眼,合上蓋子。
然后就塞進了自己的袖。
“雖說周家不需要聯姻來鞏固地位,但宗婦的品行還是十分重要的。”周老爺子一向不干涉周攻玉的決定,但偶爾有些事還是需要問清楚,“若是不能承擔起宗婦的責任,往后麻煩會很多。”
“這不需要祖父心。”
周攻玉放下杯盞緩緩一笑:“孫兒的后院不會有麻煩。沒有庶子庶,沒有侍妾通房,也不會有居心不良的親眷。婚以后,他們會統統離開周家大宅。”
周老爺子愣了一下,怔忪地看向他。
周攻玉還是那副八風不的沉穩模樣,從面上看,本猜不他的想法。他這個孫子的能力是周家幾十代里最出眾的,可能就是資質太高,心也與一般人不同。
行事果決,有條不紊,仿佛所有的事都游刃有余。天冷傲,年過二十三,馬上就要二十有四的人,至今孤一人。周衡甫很久以前以為他好男風,也暗示過只要不過火周家族老可以接。然而十來年堪稱油鹽不進的行事作風,讓周家人以至周家外部的人都明白這就是個天生清心寡的人。
現在清心寡的人開竅了,做出決定果決又怪異:“你覺得你的決定會被周家人接麼?”
“能接便接,不能接也得接。”
周老爺子沒有質疑他這個決定荒謬,也沒有質疑他決心的年意氣。只是定定地盯著周攻玉看了一會兒。許久才地笑道:“那個姑娘在做小年夜飯?”
周攻玉沒說話,周老爺子站起來:“那我趕得巧,去看看。”
他于是起,開了門出去。
門外的大雪還在撲簌簌地下著,方才在院子里劈柴的方老漢抱著一捆柴火往后屋的柴房一瘸一拐地走。在雪白的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院子雖然大,但鄉間清凈,一點靜聽得清楚。周衡甫聽得明白,后廚那邊十分熱鬧。他于是拍了拍肩上的積雪,大步走了過去。
剛走到門口,就看到里面貓著一群人。除了在煙火中忙碌的年輕姑娘和老婦人,還有一個一看就很眼的人。周老爺子愣了一下,是真笑起來:“章胡誠,你怎麼會在此?”
這大名一出來,正捧著剛出鍋的送灶粑粑啃的章老爺子抬起頭來,眉頭皺得老:“誰?”
周老爺子拍拍肩上的雪進去,高大的材遮住了門口的,后廚瞬間暗下來。一屋子人扭過頭去,就看到一個頭發銀白的人逆擋在門口,他目先是在吃的胡子上都是油的章老爺子和半點不見外的章家孫子臉上略過,落到了從灶臺邊轉過來的姑娘上。
這姑娘一雙秋水也似的桃花眼,雪香腮,一頭烏黑的頭發隨意地挽著。好一個清水出芙蓉。此時看到他進來眉頭微微蹙起,指著一旁的椅子:“進來烤火就坐旁邊去,擋了。”
大半輩子被人供著的周衡甫七十年來第一次遇上這麼跟他說話的小丫頭,都愣住了。
“老爺子,你挪個位置。”安琳瑯指著還在啃粑粑的章老爺子,讓他屁挪個地兒,“要不是冬日里實在冷,真的把你們全趕出去!礙手礙腳的占地方!”
周老爺子愣愣地一屁在章老爺子邊坐下,手里被塞了個燙死人油乎乎的粑粑,表都有些傻。
章老爺子這會兒也認出來,雖說他已經退出朝堂二十年,但這周衡甫這張臉還是記得的。兩人也算是同齡人,年輕時候也是互相看不對眼的。章老爺子胳膊搗了搗傻不愣登的新來者,很老道地慫恿道:“這玩意兒別看是鄉間小食,好吃的,你快嘗口看看!”
旁邊章謹彥吃著送灶粑粑有些尷尬,但自家祖父都這樣了,他便也厚著臉皮繼續吃。
周衡甫被他連搗了幾下胳膊,疑地咬了一口。
這一口咬下去,滿的餡兒。細膩和有彈的米面皮在包裹著又酸又鮮的湯,一口下去還有。周家家主這輩子是沒有吃過酸菜這種東西的,第一次吃,有點被這開胃的味道給驚艷。因為很燙,他快速地嚼了幾下就吞下去,回過神來忽地哈哈大笑起來。
安琳瑯:“???”
章老爺子瞥了他一眼,轉頭又問安琳瑯要了一個,一口下去:“味道不錯吧?”
“不錯,”周老爺子笑瞇了眼睛,不知是說送灶粑粑還是安琳瑯,連連地點頭,“確實還算不錯。”
章老爺子笑瞇瞇地點頭附和:“巧了,老夫也覺得不錯。”
“哦?”周老爺子瞥了一眼坐在章老爺子旁邊的年輕人。那年輕人抬起眉眼,溫潤如玉,風度翩翩。他手里也拿著一個名為送灶粑粑的東西,很是知禮地起朝周衡甫鞠了一禮。
“這位是家中孫兒,謹彥。”
章老爺子道,“跟玉哥兒差一歲,也是個刺頭兒。”
周老爺子上下打量了章謹彥,章謹彥態度十分謙遜。只需須臾,他便收回目。雖然樣章家這孫子的貌氣度算是十分上乘,但私心里,老爺子覺得比起攻玉還是差一截的。面上笑容不變,他轉頭問章老爺子:“沒想到從京城退走,你竟然沒有回到祖籍荊州?”
“落葉歸,自然是回了祖籍。”章老爺子一邊吃一邊道,“這不是染惡疾出來尋醫,巧了麼?”
章老爺子幾年前染惡疾這事兒,滴米不進,枯瘦如柴,活不了幾年等等諸多傳言周衡甫是聽說過的。聽說朝廷小皇帝派了不知醫去荊州給他治病都沒有明顯效果,聽說章胡誠去年覺到大限已到就將醫全給趕走,已經在等死。沒想到在這邊境小地方看到如此圓潤的章胡誠。
“看來傳言不可信。”
“傳言也并不是全不能信,”章老爺子毫不避諱自己差點駕鶴西去,“這不是遇上琳瑯了?這丫頭誤打誤撞的,把老夫那點厭食癥給治好了。如今,吃嘛嘛香,自然是!”
周老爺子于是看向安琳瑯,就聽章老爺子嘀咕了一句:“嘖,來的還是晚了些。”
章謹彥眼中幽一閃,周老爺子一大口咬在粑粑上,樂得臉上褶子里都是笑意:“時也運也。”
兩人說著話,安琳瑯把兩鍋送灶粑粑做好盛出來。就讓五娘端著送出去。雖然有送灶粑粑已經夠墊肚子,但安琳瑯還打算做點菜。這邊剛準備洗手,章老爺子張口就點菜:“琳瑯啊,今天天冷,做個魚頭豆腐湯正好哎!要麼剁椒魚頭也行……”
自從嘗過一次剁椒魚頭,這老頭兒就惦記上了魚頭。每回只要點菜,他十之八.九要吃魚頭。
“兩個粑粑吃下去還不夠?”安琳瑯確實打算做魚頭,但就是不想老頭兒如意,“夠吃了,不做。”
“哎哎哎你這丫頭怎麼回事!大過年的不懂得對老人家好一點麼?再說,老夫吃飽了怎麼了?老夫這肚子吃飽了還能塞兩碗。你那魚頭才幾塊?我兩筷子都吃完了。”章老爺子練地跟安琳瑯扯皮,可把周老爺子給駭得不清。
這老古板什麼時候這麼沒皮沒臉了?往日不是說一句話就上頭麼?
章謹彥尷尬地笑笑,強行解釋道:“祖父自從來了晉州,人也活泛了許多。”
不必他說,周衡甫看出來了。倒是這丫頭……
正在他琢磨,周攻玉端著一盆清理好的魚頭走進來。他在外面不知呆了多久,肩上頭頂都落了一層雪。安琳瑯看他臉有些發白,接過木盆牽著他就往灶臺后面去。周攻玉坐下的瞬間,順手就替他把肩上的雪給掃了,周攻玉的角一瞬間就揚了起來。
玉哥兒的容是極出眾的周老爺子是清楚的,但這一笑,當真是滿堂生輝。
……
當日他們如愿吃到了魚頭豆腐,味道也確實如章胡誠所言的那麼鮮。最的還是一群人圍在一起搶食,這是周老爺子沒有過得驗。新鮮,也有點有趣。
在這鄉間,仿佛一日很快就過去。臨走的時候,周老爺子將周攻玉出去,祖孫倆相顧無言地站在雪中許久。周老爺子只是一聲淡淡的嘆息:“既然已經做好選擇,那往后就不要后悔。”
“我不會的,祖父慢走。”
周老爺子當日夜里走的,走了以后,周攻玉便敲響了安琳瑯的門。
安琳瑯忙活了一天正困得很,泡在浴桶里差點睡著。被敲門聲驚醒,慌忙套了幾件裳就開了門。當然,只是將門開了一條,玉哥兒提著一盞燈籠立在的房門前。昏黃的燈火映照著他的半個子,漫天的大雪為背景,安琳瑯不知腦還是怎麼滴,突然腦子里想起一首詩。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我可以進去麼琳瑯?”周攻玉眼睛亮晶晶的。
安琳瑯頓了頓,把門讓開。
屋燈火通明,周攻玉才看到發梢和脖頸沾著水。他臉頰附上兩團薄紅,微微偏開頭,眼睛盯著墻角的一塊:“一直見你沒有合適的釵環挽發,我給你選了一個。”
說著,他從懷里拿出一個紅木的木匣子。打開,里面是一支白璧無瑕的白玉釵。
安琳瑯看著這玉釵有點傻眼,倒不是不喜歡,而是完全不會啊。給皮筋還能扎個馬尾,用釵挽發真的是太為難了。周攻玉一看這表就知道想什麼,忍不住笑。抬手取了那白玉釵,一只手握住安琳瑯的肩膀將人轉過去,雙手攏起了的頭發。
“為夫這雙手,往后只為你挽發。”說完這句話,他自己臉先紅了。
隔著夜,倒也瞧不清楚。
安琳瑯只聽一句話說的輕又淡,氣息噴在頭頂,的耳朵自然瞬間通紅。
回頭看了一眼,見玉哥兒把頭扭到一邊去,不敢看的模樣。頓時笑了:“什麼為夫,親了麼你就自稱為夫?玉哥兒你臉皮越來越厚了!”
“嗯,臉皮不厚套不著媳婦兒。”周攻玉點點頭,滿意地看到自己挽的發髻。
然后從木匣子的下層,忽然摳出一個與玉釵同的白玉戒指。抓著安琳瑯的手就選了跟手指套進去:“這個也收好,定信。”
丟下這一句,還不等安琳瑯說話,周攻玉已經拎起燈籠便轉離開了。
消失在夜幕之中的姿依然優雅,但腳步明顯倉促,這家伙是落荒而逃了麼?安琳瑯看著自己套著扳指一樣厚戒指的大拇指,無語凝噎:“……”特麼還有人戒指套大拇指的?
還真有,沒別人,周攻玉。
安琳瑯笑了一聲,忍不住舉起來打量了。只見這戒指正面就一個蓮花的圖案,靠里面的地方倒是有個字。摘下來發現是一個篆的‘周’字。還別說,這戒指的造型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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