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婆子肖母, 老了以后更像母親。劉玉夏打量了方婆子許久,眼前的一張臉漸漸和記憶里的那張臉重合。對于劉玉夏來說,對姐姐的比對生母的還深。
或許是家中遭逢大難,夫婿早逝, 劉母生產后積郁難消, 劉玉夏實則是長姐帶大的。
這個長姐自然就是劉玉春, 也就是方婆子。自出世便是由姐姐整日抱著,劉玉春一邊照顧抑郁疾的母親一邊寸步不離地喂養年的妹妹。這也是方婆子為何如今無法面對劉玉夏的緣故,這是親手養大的孩子。雖不是親妹妹, 卻是拉拔著長大的養妹妹。
奈何劉玉夏的生母張李氏三十多年來一直待真正的劉家人, 可憐桂花連死了都沒口薄棺。這般不能說是說遷怒, 上一代恩怨罪不及下代,但心中隔閡, 無法坦然地面對妹妹玉夏。
劉玉夏再三確認沒看錯人后,神變得古怪。
表似喜似憂, 憂喜參半。喜的是, 走失二十多年的親姐姐人還活著,姐妹倆在有生之年竟然還相逢。憂的是親姐姐回來了, 手中握著的那些產業是不是要均分?畢竟是劉家的產業,家中沒有男丁。家產自然理應由倆姐妹繼承。且劉玉春是長姐,長為大,指不定還不是均分。
劉玉夏的呼吸頓時就輕了。神幾番變,出驚喜的笑。
走上前去就握住方婆子的手,原先追小崽子追的面目猙獰的臉上全是激的神。雙目潤, 幾乎喜極而泣:“姐姐,這些年你到底去哪兒了!!娘死以后,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方婆子心中本還在為桂花嬸子的死糾結, 被這一聲落淚的‘姐姐’給喊得瞬間紅了眼眶。
本就不是多麼心的人,若不然這些年也不會把日子過這副樣子。本想著互不相認,這一生就當做沒這個妹妹。結果還是高估了自己。
兩姐妹相隔二十多年的一個照面,一句話都忍不住熱淚盈眶。
一旁安琳瑯與周攻玉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果然。
方婆子此時已經顧不上其他,聽劉玉夏幾句話一說,眼淚就掉下來。
心中再是忌諱張李氏一家對親妹妹做的事,但玉夏畢竟是親手養大的。從呱呱落地帶到九歲,比養自己的孩子日子還要長。分這種事真說不準,也克制不住。方婆子了一把眼淚,頓時拋去顧慮拉著劉玉夏去后院說話了。
兩姐妹說私房話,旁人不好跟著。方老漢見蒙三還在站著,作為東道主加婿,也不好讓婆娘的娘家人干站著。于是連忙拉了凳子,請他坐下喝茶。
大晚上的,五娘給送了一壺花茶。
花茶是安琳瑯特意買的。買回來平日里喝兩口下火的。畢竟小鎮上也沒什麼好喝的茶葉,安琳瑯煮的花茶添了不料,喝著清毒降火,還不錯。這般就放在食肆里當茶水了。
兩個半截子土的老頭子相顧無言地對面坐著。方老漢也不大會招待,想著琳瑯還做了些配花茶的小零兒。就是些豬脯,弄得怪好吃的。他也不說話,去拿了不過來。蒙三皺著眉頭看他忙活,本不想搭理,但還是撿了一塊嘗了一下。
這一嘗,眼睛噌地就是一亮:“這是什麼?”
“啊?”方老漢有點怵蒙三,對上這個量不高的老頭兒總覺得底氣不足,“這是琳瑯自制的豬脯。做來給家里人磨牙打發時辰的。”
蒙三吃了一塊接一塊,停不下。不為其他,味道實在是太好。
也不曉得這個瘸子到底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撿回家個聚寶盆。就這味道的脯,拿到市面上賣,至得一兩銀子一斤。去府城賣更能賺。蒙三心里嘖嘖稱奇,里卻在不停地咂味道。可是他年紀大了味覺蛻化,嘗了半天只能嘗出來幾樣基本的調料,別的嘗不太出來。
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對面坐著吃零兒喝花茶,直到外頭天都黑了,手不見五指。方婆子才跟劉玉夏手握著手紅著眼睛從后院出來。
方婆子一雙眼睛腫的似核桃,劉玉夏也比好不到哪兒去。
兩姐妹進去說了一番話,出來氣氛更親近了些。
對劉玉夏來說,方婆子比劉母更像母親。原先打算回府城以后找西風食肆麻煩,這會兒也歇了這心思。方才聽說姐姐這些年過的苦難,劉玉夏難得有些愧疚。姐姐就是子太弱才會吃這麼多苦。不過要是遇上個疼媳婦兒的丈夫,那也要好過許多。
憶及此,出了門的劉玉夏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方老漢。就是跟了這個沒本事的男人才會吃這麼多苦!
方老漢本就局促,轉頭就對上一雙嫌棄的眼睛,他心里咯噔一下。
不過劉玉夏倒也沒說什麼,也沒有跟方老漢這姐夫打招呼的意思。只是拍拍方婆子的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這回被請來武原鎮耽擱了不活兒,明日一早就得啟程離開。等改明兒姐姐得了空去府城,或者我得了空再來武原鎮,咱姐妹再好好絮叨絮叨。”
方婆子懷地點點頭,抹了把眼淚將送到大門口。
姐妹倆執手相看,都是淚眼朦朧的。依依不舍地在門口又說了好一番話才分別。蒙三見狀也懶得跟方老漢大眼瞪小眼,將托盤上的脯全裝口袋里帶上,站起來就走。
路過方婆子的時候想說什麼,但想了想又止住了,便也匆匆離開了。
兩人來的匆忙,走得也匆忙。不曉得兩姐妹在屋里聊了什麼,聊完以后,方婆子整個人都松快明了許多。原先因桂花嬸子的死積郁的云都散了不。此時甚至還哼起了小調兒。安琳瑯見難得這般高興便也笑了:“……好久沒有吃鍋子了,今日娘這般高興,不如咱們吃鍋子?”
“鍋子?什麼鍋子?”
一聽到吃,老爺子的耳朵比什麼都靈敏。從二樓就出腦袋。
安琳瑯默默翻了個白眼,又忍不住噗嗤笑出來。這老小孩兒還真的是老小孩兒。
吃鍋子,自然是涮羊鍋。后廚的灶上還煨著羊蝎子和骨頭湯。
煨了一大下午,早就連骨髓都煨出來。更是稀爛,化在了湯里。這會兒正好拿出來做湯底,安琳瑯于是趕指使了五娘和小梨去收拾素菜。地窖里收了那麼多新鮮的素菜,摘出來燙。孫師傅還有些見生,做事方不開手腳。轉悠了片刻,被安琳瑯打發片羊。
這羊是早上余大叔才殺送來的,新鮮得很。今日沒能做羊生意,都在賣東坡和酸菜魚。還剩一大半的羊在外頭放著。天氣漸漸轉熱以后,都不敢久放。安琳瑯預備這些分兩半,一半片出來涮,另一半拿作料腌漬了一下,預備烤。
烤羊需要功夫的,孫師傅那幾個徒弟這幾日閑得沒事做頗有些心慌,正好被安琳瑯去串羊。至于琳瑯自己,則用現有的調料給每人調制了一份蘸醬。
“涮羊蘸醬是靈魂,”安琳瑯手飛快,“調的好了,往后吃可就戒不掉。”
老兩口自從讓安琳瑯掌廚以后,算是吃上了往日人生五十多年不曾吃過的食。這邊才聞到味兒還沒開始吃,里就已經口水泛濫。
周攻玉哪兒也不去,就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安琳瑯看,也不曉得他在看什麼。
老爺子嘖了一聲:“收斂點,還沒婚呢。”
周攻玉收回視線與老爺子對視一眼,無語凝噎:“您怎麼還在這?”
“老夫為何不能在這?”
老爺子反正是雷打不趕不走的,有好吃的就更趕不走。
左右他這段時日跟著安琳瑯一家吃的不,大家伙兒都習慣了他試圖三人在。方老漢夫妻倆被安琳瑯無所謂的態度帶著,也沒誰拿他們當大人。偶爾方老漢還能跟老爺子搭上兩句話。兩人同鴨講的,還真能聊到一起去。
就在一屋子人將湯底分三桌架起來,羊串烤出來坐下來準備吃。門外突然來人。
是西域那邊來的商隊,但不是中原人,頂著一頭卷睜著一雙灰藍的眼睛將半開的門拍得砰砰響。本來坐在安琳瑯邊趕不走的小崽子不知怎麼滴,抓著兩串羊悄無聲息地就溜了。
周攻玉盯著這小子的背影,抬眸看向站在門口眼睛直勾勾地往鍋里看的異族人眼中幽一閃。
“這里是食肆麼?”雖然是異族,但是說得一口流利的大齊話。領頭的人穿著十分奢華,耳朵上戴了非常有異域風的瑪瑙耳墜。走起路來,耳墜一搖一晃,“方才我的商隊經過,聞到這里頭傳出去的噴香味道。不知你們是不是賣?”
老爺子拿著筷子還沒開吃,心想就這點還不夠他們吃,哪里有得賣?
心里著急,他目灼灼地盯著安琳瑯。
然而安琳瑯還是點頭承認了:“這里是西風食肆。客打尖兒還是住店?”
西風食肆沒擴建,廂房已經被老爺子一行十來個仆從給占了。樓上倒是空出幾間廂房,但是人太多的話也住不下:“要住店的話,只剩三個廂房了。”
來人其實不大在意住哪兒,他就是被那邊烤架上的給饞得不了。想著自己一行人六十個人呢,找食肆肯定是住不下,只能找客棧。但是他不放棄好吃的,指著烤架上的羊串:“這個東西賣麼?我們沿途趕路多日,恰逢深夜,隊伍的人早已腸轆轆。不知掌柜的可否給安排一下?”
安琳瑯一聽似乎是大單子,立即就站起來:“你們一共多人?”
“六十四個人。”領頭的異族道,“我們不住店,就想吃一頓好的。”
六十四個人可不是小數目,都頂得上一場宴席了。安琳瑯頓時就來勁兒了,別說安琳瑯,整個西風食肆的人除了老爺子一行都來勁了。有錢不賺是傻蛋:“這是羊,價格不便宜。收拾羊的作料也是中原偏貴的香料,你們若是要吃,這一頓不得五六只羊……”
“無礙的,”那人給銀子可痛快了,順手就一錠金子放在柜臺上,“你們盡管去安排。”
約莫十兩左右的黃金……這妥妥的是大單子了。
方老漢干脆都不吃了,站起來就要去架牛車去村里。后廚只剩下不到一只整羊的,這些人要吃本不夠:“琳瑯你跟玉哥兒先安排著,我這就去余才家走一趟,買五只羊回來。”
“五只羊不夠的,得六只。”方婆子也站起來,“我跟你一道走吧。”
“別,娘你留下來。”
大晚上老夫妻倆黑燈瞎火的,安琳瑯害怕他們出事。正好孫達那群徒弟閑下來沒事,安琳瑯干脆讓他們跟方老漢一起去,“這事兒就給男人們去做。”
方老漢得了準話忙不迭地就起,都沒吃兩口就帶著兩個壯的小伙兒去了。
他們一走,安琳瑯也不好讓客人在外頭等,讓他們都進來坐。
那異族本想先去客棧安頓,轉頭再回來吃。但是這的味道實在是太香了,他們等不及。于是就將帶來的行禮都堆在了大堂角落里,一群人呼啦啦地坐進來。安琳瑯快速吃了兩口就準備下去忙,結果剛走兩部,眼角余瞥到了恩什麼東西。
或許就是‘踏破鐵鞋無覓’,或許就是湊了巧。這些人一堆零零總總的行李,臟得黑乎乎的都看不清好歹。就這麼讓安琳瑯發現其中有一株養在盆里的辣椒。形狀似尖椒。還沒紅,細長一一地掛在枝干上。辣椒的葉子也有些蔫吧,半死不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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