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吱呀吱呀地進了城, 天還早。路嘉怡將安玲瓏送回林家便回了路家，連林老太太都沒進去拜見。哪怕送回去的時候，安玲瓏在門口一步三回頭的。路嘉怡也只是站在馬車旁邊看著, 完全沒有親自送進去的意思。安玲瓏心中十分委屈, 再轉頭時，路嘉怡的馬車已經走了。

　的隨丫鬟看在眼中不免心中擔憂：“路公子這是何意？說去京城提親的事兒不會是反悔了吧？”

　“住口！”這話仿佛是了安玲瓏的心肺管子，剛說出口就被重重扇了一掌, “路哥哥是一言九鼎的君子, 說出口的話從來沒收回的道理。誰準你在這胡言語！”

　那丫鬟撲通一聲跪地上, 嚇得臉慘白：“姑娘息怒, 姑娘息怒！奴婢妄言了！”

　安玲瓏的一口惡氣憋了一路，這會兒似乎終于找著出口發出來。但顧忌著這還是在林家的大門口, 鬧什麼靜外都有人看。低了嗓子斥了一句‘回去再收拾你’，疾步往自己住的門里走去。

　那丫鬟話也不敢多說，爬起來趕跟上。

　且不說金陵這邊林老太太聽說安玲瓏這庶居然安然無恙地被路嘉怡給送回, 而自己可憐的外孫卻曝尸荒野, 尸還是在葬崗上找到的。極度憤怒和悲痛之下大著讓人將安玲瓏趕走，自己則兩眼一黑倒下去。就說周攻玉把那所謂的貴公子趕出西風食肆, 引得鎮長都親自來了。

　武原鎮的鎮長, 說實話，安琳瑯還是頭一回見。

　一個黑瘦的老頭兒, 吊三角眼，山羊胡子。一青布長衫書生的打扮，瞧著像是有文化的, 但一張口就了怯：“你們知道那位公子是什麼人嗎就敢跟他手？那可是縣老爺家的公子, 你這些泥子向天借了膽子敢打縣老爺家的公子, 反了天了！”

　鎮長雖說是一鎮之長, 其實也不過一個芝麻大小的。連個府衙都沒有的不流員。

　他帶著幾個人來呼呼喝喝的還真嚇不到誰，周攻玉這還沒說什麼呢。這些人就被老爺子帶來的兩個年輕人給全趕了出去：“閑雜人等，莫耽誤老爺子用飯！”

　說趕就趕，半點不帶含糊的。

　鎮長姓孫，孫二書，是孫家村出的人。年輕時候得了機緣了武原鎮的鎮長，一家子在鎮上很是耀武揚威了好些年。說實在的，這還是頭一回見不給他臉的人。

　既然能鎮長，自然是有點眼力見。他打量著鴻葉站在那兒就跟旁人不同，量筆，宇軒昂。哪怕穿得不甚扎眼，但上穿的裳料子是鎮子上見的。就是縣令家的公子站這人邊都顯得猥瑣俗。這種人大多都非富即貴，何況被他護在后的老頭兒。

　孫二書看看老爺子又看看鴻葉，心中衡量了一下，又悶聲不吭地帶著人走了。

　武原鎮雖然是個小鎮，但地理位置特殊，連通了大齊和西域。這里往來的人多，魚龍混雜，遇貴人也不是稀奇事。為了一個貴人得罪另一個貴人就沒有必要，畢竟這本來也不關他的事兒。就算討好了縣老爺家的公子，他這形也不可能往上升了。人林主簿還站在老爺子邊呢……

　孫二書來得快走得也快，仿佛打了個照面就走了。安琳瑯出來的時候連那群人攙扶矮冬瓜離開的背影都沒看到，就看到日日不落地來食肆吃飯的老爺子又來了。他張口就點單：“今兒還吃排骨，昨日回去沒有任何不適之，所以今日可以多吃兩筷子！”

　“人呢？”安琳瑯沒搭理他，東張西地看了會兒，扭頭看向周攻玉。

　周攻玉笑了笑，“走了。”

　安琳瑯：“……哦。”

　這麼容易就打發走，安琳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還是沒有糾纏這個問題，跟周攻玉兩人收拾了一下大堂便會后廚了。回到后廚之時，剛好瞧見桂花嬸子神慌張地從后門進來。安琳瑯眨了眨眼睛，想想，還是喊了一聲：“嬸子這是從何來？怎麼慌慌張張的？”

　桂花嬸子突然被人喊住嚇了一跳，一哆嗦就急忙把手往袖籠里揣。抬眸見是安琳瑯，僵的角扯了扯，干道：“沒，有些被嚇著了。來鎮上還是有些不適應……”

　安琳瑯眼睛瞥向藏到袖籠里的手，復又移開視線：“鎮子上是有些，適應了也還好。”

　“恩恩。”桂花嬸子腦袋低垂著，不敢看人似的小啄米一般點頭。將手從袖籠里拿出來，估計大，手指頭皴裂，一雙手糙得仿佛男人的手。

　抬手將鬢角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后，略顯倉促地轉移話題道：“今兒要洗什麼菜？大堂那邊客人多嗎？聽著聲兒大的，今日怕是要忙。我這就去屋里收拾一下，馬上回來干活。”

　說著，不等安琳瑯點頭，著墻邊就往自己的屋子小碎步跑去。

　安琳瑯盯著的背影看了會兒，心里有些疑。但也沒多想，趕進廚房忙菜。

　桂花嬸子匆匆跑回屋里，門關上，昏黃的過紗窗照到上，臉上的愁苦仿佛被揭了皮的畫卷，畫的明明白白。坐在炕上盯著手里一包老鼠藥，心下又茫然。

　昨夜那一團熱火拱在心口燒了一整夜，再是燒得心肝脾肺都疼，這會兒也漸漸地平靜下來。雖說輾轉反側才決定買這個，但如今的仇人都已經被玉哥兒給趕出食肆。真要想下毒毒死那些人，除非跟到那群人家里去，否則無異于癡人說夢。

　著藥包，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就是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該給那可憐的兒子大山討回公道也是應該的。

　可是轉念一想余才說的話，桂花嬸子心里其實也明白。今兒個給仇人下毒不要，大不了被抓到就丟掉一條爛命。左右也是活膩了，死就死了。但方家如今在鎮子上做食肆生意，在食肆的吃食里下毒，那就是害方家一家子。方家老夫妻倆對不薄，哪里能做那等恩將仇報的事兒？

　心里難過得像貓爪一樣，桂花嬸子手狠狠一，將那包老鼠藥給塞到了枕頭底下去。

　抹了抹紅腫的眼睛，換了破舊的裳就開門出去了。

　食肆這幾日其實不太忙，一日從早到晚不過是十來個客人罷了。都是鎮子上富戶來食肆打尖兒的。說到底，還是這個鎮子窮了些。若是稍微有點家底，安琳瑯做菜的水平和賣出這樣便宜的價，應該人滿為患才是。但即便只有那麼十來個人，相對于同在一條街的其他食肆已經算紅火得離譜。畢竟這鎮子上的百姓都是一分錢掰兩份花，何況鄉下吃不飽飯的村民？

　安琳瑯送走了那個挑三揀四的矮冬瓜公子，老爺子也功地從林家搬出來住進了西風食肆。

　日日吃著安琳瑯做的飯菜，他整個人眼可見地恢復了不。臉頰有，眼睛也顯得炯炯有神了。原本說著要去尋西域大夫的主仆（師生？）三人賴在了西風食肆，再也沒有提起去西邊尋人的話。老爺子只是漸漸長了些，比以前那見風要倒的模樣好很多。雖然瞧著還是一副瘦的模樣，至不似第一回見那般嚇人。

　只有老爺子的兩個仆從（學生？）從瘦瘦高高的大老爺們，吃吃喝喝的，變了虎背熊腰的大老爺們。

　他們還沒說安琳瑯喂豬呢，三月初的一日清晨，西風食肆就出事了。當時安琳瑯還在后院打盹兒，桂花嬸子蹲在木盆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摘菜洗菜。就聽到前頭大堂鬧哄哄的，仿佛是除了什麼事兒。

　安琳瑯在后院待不住，大清早不忙，手就去了前大堂。

　到了大堂才發現事不對。平常四五個人的大堂此時聚集了一幫人，堂堂外都是人。烏泱泱的一群人頭就那麼圍著，湊在一起悉悉索索的說著話。安琳瑯個子不高，墊腳也只夠看得清中間似乎是出事。本看不清全貌。

　剛準備讓人散開，就聽到里頭傳來一尖銳的哭聲。

　“哎喲喂！我可憐的兒子啊！天殺的黑心食肆，污糟東西給人吃，吃死人哦！”一個嘎又偶爾冒出兩句尖戾的聲音的聲拔地而起，屋子都安靜了，“各位父老鄉親，你們評評理。我兒就是聽說這家食肆的東家做菜手藝好，才特意攢了些銀子來這里嘗鮮兒。誰知道……”

　“誰知道這家就是個黑心肝的黑店啊！我兒來吃了一回，回去拉了吐了幾回，人就不行了！”

　那婦人哭聲里頭還打著調兒，婉轉又高，像是在唱大戲：“要錢倒是不客氣，一盤魚都敢要半錢銀子！做的是神仙瑤池的魚？一條魚就要半錢！大家伙兒可是都曉得，這魚河里到都是，一抓一簍子！家弄點酸菜抄一抄，就敢要人半錢銀子！”

　“還有那什麼土豆的什麼豆子，說什麼是西域來的新鮮吃食，要錢也要得死貴！”那婦人不曉得是給懷里的親兒子討公道，還是來嫌棄西風食肆的菜貴，“心腸黑這樣，可不就是為了錢能害死人！”

　安琳瑯一子火氣涌上心頭，推開擋路的看客就沖進去。

　一進去，地上確實躺著個人。一不的。臉上蓋著白布，只看得見烏糟糟的頭發。上穿著不曉得哪兒來的布短打，破破爛爛得仿佛剛從乞丐窩里拉出來。

　安琳瑯冷笑一聲：“你這是在為兒子討公道，還是特地來嫌棄我家菜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