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里的月似乎并未趕走夏日的炎燥，黏膩的滯悶從空氣四面八方傳來，附上人的心頭。

　捉泥鰍的竹筐就倒在一邊，竹筐很深，爬蟲在其中力扭，一下一下，污泥濺得到都是，如難以擺漩渦的溺水人。

　正被人凌辱的自魔掌險，救人的年卻陷了麻煩。

　害人的是個中年男子，村子里老實的莊稼人，沒人相信他竟會這麼做。男人亦是，口口聲聲狡辯道：“我沒有強迫，是先勾引我的！我什麼都沒做！”

　稚氣未除的何曾遇到過這般無恥之徒，辯解幾句便說不了，只默默地流淚。

　村人懷疑的目籠在害者上，原先的義憤填膺轉瞬便了指指點點，證明不了對方的惡行，甚至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年臉上縛著白布，靜靜看著地上痛苦的人，始作俑者滿臉得意，這世道就是如此，流言蜚語殺人刀，刀刀見。

　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江意如也是如此，在村落中生活了這麼多年，便被流言蜚語包裹了這麼多年。這些年郁郁不快，心病難醫，以至于最后郁結于心，香消玉殞，未必不是這個原因。

　鬼厭生道：“是他強迫這位姑娘的。”

　周圍霎時無聲。

　懶漢看向鬼厭生縛著白布的臉，眼里是不加掩飾的嘲笑，上卻道：“他知道什麼，他聽錯了，他是個瞎子，怎麼能相信一個瞎子的鬼話呢？”

　月越發模糊了，一層一層的熱浪襲來，像把他關進了一不風的牢籠。

　他說：“我看得見。”

　孩子低低的泣聲停止了，懶漢臉上的笑容僵住，無數村人的目凝在他上。

　他慢慢解開布條，出一雙金的、形狀麗的眼眸，他道：“我不是瞎子。”

　稻田邊的水塘里，倒映出月亮的影子。原本清亮的月亮，因厚厚云層的遮蔽，落在烏黑的水塘中，濺滿了泥濘，被拉長、被扭曲、被模糊一道怪異的影。

　恐懼從四面八方傳過來。

　有人抖的聲音響起，帶著深刻的厭惡與憎恨：“妖怪......他是妖怪！”

　“呼啦——”一聲，仿佛泄水的閘門被拉開，滔天洪流朝他鋪天蓋地砸來。那神得意的莊稼漢、德高重的村長、素日里關心友的四鄰，頃刻間都用一種痛恨的目看著他，仿佛他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他聽見無數聲惡毒的詛咒與痛罵，自遠而近不斷飛到自己跟前，刺他的心里。

　“他是妖怪！你看他的眼睛——”

　“我早說了不對勁，他那個娘就不對勁！生得一副妖里妖氣的模樣，一看就邪氣！”

　“他為什麼要藏在咱們村里，為什麼要裝瞎子？”

　“還能為什麼，當然是為了害人！前些年村里發旱，收不好，說不定就是他害的！”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四鄰眼中再無一點過去的親昵與關，他們舉著明晃晃的火把，拿著屠刀與鋼叉，氣勢洶洶地朝他靠攏，好像要將他跺泥，百般踐踏，直到灰飛煙滅，碎裂灰。

　年茫然站在原地，漂亮的金瞳中倒映明晃晃的火把，凄涼又麗。

　直到一雙手將他拉住，有人拽著他往前跑，聲音尚帶驚恐與哭腔：“快跑——”

　那個他救下來的，將他從瘋狂的村民手中救了出來。

　火把在長野中劃出一道追逐的痕跡，如風在燃燒。

　簪星沉默了下來。

　“這些人都瘋了。”耳邊傳來顧白嬰冷凝的聲音，他就站在簪星的側，著被村民追逐的兩人，目如冰：“一群瘋子。”

　簪星平靜道：“因為他是魔。”

　在凡人眼中，魔就是罪孽，哪怕什麼都沒做，哪怕過去那些年，鬼厭生一直努力做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好人，一旦份被揭穿，往日恩一筆勾銷。原先談笑關懷的友鄰，立刻就會變前來索命的惡鬼。你是什麼人，遠遠比你做了什麼更重要。

　顧白嬰一怔。

　他看向側人，夜模糊，簪星漆黑的眼睛卻很明亮，似是想起了什麼，角帶了一極輕的諷意。的長發覆在肩頭，如大塊流的云霧，垂下的眼睫里，涌著他看不見的緒。

　他到一沒來由的煩躁，頓了頓，才低聲開口：“你在萬殺陣的時候，也是如此？”

　他記不得與簪星有關的事了，可在萬殺陣中遭遇了什麼，卻是隨隨便便都能打聽得到。他原先只覺得一介魔族能從萬殺陣中逃出，修為必定不淺。而如今卻從這金瞳年的曾經中，窺見了一過去的痕跡。

　楊簪星看起來并不似兇殘狠辣的魔頭，溫和而理，若也是如鬼厭生一般，在此之前并未做過任何壞事，而當初在姑逢山上，各大宗門弟子之前被萬殺陣......顧白嬰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仿佛有什麼翳從腔浮了起來，覆住了他的心口。

　“沒有。”簪星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子笑了笑，聲音重新變得輕快：“我比他幸運得多，我的朋友都很相信我，還有彌彌——”

　鬼厭生沒有那麼幸運，說起來，他倒霉的像是老天爺故意將世間所有的困難苦楚全都加于他一般。

　那個被他救下來的拉著他跑出了村落，跑進了山林，山林茂，夜晚漆黑野出沒，鄰人不敢繼續追上去。他們二人不敢放松，一直不停地走，第二日，太初升的時候，他們走出了山林。

　村落被遠遠拋在后，如同荒謬的、沉默的過去。撕下自己的擺清洗干凈，綁縛上他的眼睛，輕聲道：“你這眼睛，若落在旁人眼里，難免惹人猜疑，遮一遮要好得多。”

　他木然地任由對方給他戴上。

　“昨天夜里謝謝你救了我。”綁縛好布條，松開手，著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小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