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一家小酒館，布置卻十分古樸素雅，在北首府也是出了名的，平日裏本訂不到席位。傅繼霖是這裏的常客，老板一直給他留著二樓東側的雅間，紫氣東來，傅繼霖總說這間屋子的風水好。

菜式很簡單，地道的北京菜，五瓶半斤裝的二窩頭，還有一隻全聚德的北京烤鴨，警衛員特意從全聚德買回來，傅將轄署就這一口。盛西慕為傅繼霖斟酒，兩人先幹了一杯。

“飯桌上本來不該談工作上的事兒，但剛剛會上說話也不方便。關於機步師的事，你是怎麽想的？”

盛西慕輕笑，已是一副竹在的模樣。“機遇與挑戰並存。有些人以為我探上個好差事，自然也有些人等著看我出洋相。老師放心，我心中有數，不會給您丟臉。”

傅繼霖點了下頭，他了解盛西慕的為人，他一向不打無把握的仗。當初他並不太讚盛西慕趟這渾水，但這小子極力爭取，他也隻能配合，並在關鍵的時候推上一把。

“轄署委很重視這次組建機步師的事，畢竟這是第一個試點，用的是目前來說世界上最先進的履帶式重裝機。如果這個任務功完，你小子也能提前幾年進京了，這個機會不容易，有些人熬了一輩子也不見得能走到你這一步，萬事都要小心謹慎。別以為有你老子在背後撐著，就肆無忌憚的。轄署上的事兒，他也不上什麽手。”傅繼霖一邊吃菜，一邊說道。

盛西慕態度恭謙，點頭應著，又給傅繼霖斟酒。父親與傅將轄署同居高位，這北首府說小不小，但說大也不大，政界要員左右也不過那麽幾位，相互之間時有往來。但盛部長與傅將轄署卻從來都沒有集，這是一件十分不尋常的事。盛西慕曾讓林進去調查過，卻並沒有查出兩人政見不合，所以，一直以來，這都是盤桓在盛西慕心中的疑團。但傅繼霖對他的好，卻是毋庸置疑的。

兩人邊吃邊聊，基本都是閑敘家常。桌上的酒瓶也一個個的見了底。盛西慕不太習慣喝白酒，二窩頭又容易醉，他雖極力的保持著清醒，目卻有些渙散。

“西慕，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不如意的事兒？好像比上次見到的時候瘦了很多，聽林進說，你現在拚了命的工作，為國捐軀也不是這個捐法。”傅繼霖詢問道，又斟滿了他麵前的酒杯。

“您別聽林進胡說，最近是忙了一些，等過了這陣子就好了。”盛西慕平淡的回了句。

傅繼霖點了下頭，神不變，又端起了酒杯。“自從你調到趙市，我們也難得見上一麵，今天得陪我喝盡興。”

盛西慕一向將緒掩飾的極好，卻始終瞞不過傅繼霖的眼睛。當年，他家中突變，也隻是請了幾天探親假，回到轄區後跟沒事兒人一樣，繼續拚命工作。那時，隻有傅繼霖看出他的不對，用的也是同樣的方法，將他灌醉了，才說了實話。然後，傅將轄署才知道王雪煙的死，可謂是追悔莫及。

明知老師有灌酒的意思，盛西慕卻無法推遲，又是兩瓶酒下腹，頭腦卻有些昏昏沉沉。他端正的坐在原位，姿不變，水綠襯衫，顯得整個人更英俊沉穩。即便是麵對傅繼霖，他也不願暴自己弱勢的一麵。

可薑還是老的辣，傅繼霖總有辦法能對付他。桌上的酒喝了，傅將轄署就又點了幾瓶，兩個人從下午一直喝到了晚上。

回去的時候，盛西慕與傅將轄署一同坐在後麵的車座上，天早已黑暗，街道兩旁亮著昏黃的路燈，燈過車窗斜進來，在男子疲憊的側臉上投下一片斑駁的暗影。他靠著後椅背，眉心鎖，指尖按著發疼的太。

“西慕，我知道你最近心裏不痛快，有什麽事和我這個老領導說說，別總在心裏。”

盛西慕依舊閉著雙眼，車是短暫的沉默。然後，他終於開了口，聲音有些微的暗啞。“老師，你有沒有過一個人？難道都是痛苦的嗎？”

傅繼霖有片刻的呆愣，然後是無奈的歎息。能擊倒盛西慕的，隻怕也隻有‘’這個字。越是剛毅的男人，心底越是藏著最的一麵。當年墨筱竹的事兒，幾乎讓他沒了半條命，這一次又是誰，有化百煉鋼為繞指的本事。

腦海中，突然閃過孩如花的笑，的笑容永遠如一樣燦爛，好像在眼中，世上本就不存在著傷心事。無論多苦多累，隻要看到的笑，他的心就了。傅繼霖搖了搖頭，揮掉不該有的緒。他也曾年輕過，也曾深過。隻是，這世上終究太的相濡以沫，太多的相忘於江湖。

他和，並沒有結果。而傅繼霖是個十分固執的人，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以至於，他至今孑然一。

“傻小子，是甜的，痛苦的是而不得。”他低聲呢喃，好像說給盛西慕聽，又好像是說給自己。

車子在大院的別墅前停了下來，兩個警衛員將盛西慕扶進客房，上了些年紀的保姆給他拖了鞋，蓋上棉被，細心的關了臺燈後，才離開房間。

“去煮一碗醒酒湯吧，等他醒了喝。”傅繼霖吩咐道。

“知道了。”保姆點頭，轉走進廚房。

傅繼霖依舊不放心，輕聲推開房門，坐在床邊，手為盛西慕重新掩好被角，而此時，盛西慕突然翻，口中輕淺的嘀咕了句，聲音極輕，傅繼霖卻依舊聽清了那兩個字，或者說是一個孩的名字，他在——言言。

折騰了一天，傅繼霖也有些疲憊，換了服之後，回到自己的臥室，從書櫃旁取出一本泛黃的相冊。他靠坐在床邊，作輕緩的翻開，相冊中都是些黑白的照片，顯然，已經年代久遠了。照片上都是同一個孩兒，圓圓的臉蛋，紮著馬尾辮，亮麗可，而那一份清純，更是深深的讓人為之著迷。

許久都沒有翻開這本影集了，他一頁頁的翻著，偶爾有一兩張合照，畫麵中，孩笑的俏皮，而他總是板著張臉，好像了笑神經。孩常常取笑他是傻大兵。

有時，被鬧得煩了，他就回上一句，誰讓你上傻大兵的。然後，翻將在下纏綿。那個封建的時代，這樣的行為可謂是瘋狂的，何況，他上還掛著轄署銜。但年輕的深深的著彼此，他經不住單純的.。

指尖細細的著照片上孩的麵頰，傅繼霖的目溫的能滴出水來，又是一聲沉重的歎息，他自言自語著。“雪煙啊，你看看你生出的好兒子，什麽不好學，偏偏像你一樣，天生就是個多種子。一個墨筱竹就算了，現在又弄出一個言言，這小子早晚要死在人手上。”

回答他的自然是沉默，照片中的孩早已為了過去，留下的隻有照片上定格的笑容。

他常常想，如果當初沒有那些意外與曲折，如果他們還在一起，孩子也該像西慕這麽大了，他會無止境的寵著他，疼著他。可惜，終究命運弄人。

向來緣淺，奈何深。以前，他總覺得這一句太過矯，隻有當親經曆過，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痛。當初，他沒有能力保住心的人，甚至讓為自己犧牲。即便是的生命，他也來不及挽留。但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對的沒有變，對他的承諾也不會變。

“雪煙，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西慕的。如果你在天有靈，希你保佑這孩子，他的路不要像你我一樣艱辛。”

傅繼霖居高位，他可以憑借自己的地位扶持盛西慕一路扶搖直上，到達權利的頂峰。但的事，是任何人都無法手的。又偏偏，之一字，最是傷人。

……

盛西慕再回到趙市已經是三天以後，正好趕上新兵伍，盛西慕為新兵檢閱。坐在首席臺上，他看著一排排走過的方塊隊，恍惚間想起了自己當年伍時的形，拿到西服的第一天，他穿著綠西服在鏡子前傻乎乎的照了一個小時，母親坐在一旁看著他，眉眼中都是笑意。轄署人這個詞，在他的腦海中一直都是神聖的，以至於當初為了不下這西服，寧願冒著生命危險接最嚴峻的考驗。

記得那時一起出發的有五個人，而他卻是唯一的一個幸存者。人們隻看到轄署功章的鮮亮，卻不知那亮麗的是用鮮染紅的，四條年輕的生命，就那樣丟在了黑金三角。

“長，車都備好了，請您閱兵。”林進向盛西慕敬了個轄署禮。

盛西慕點頭，向越野車上走去。左右不過是一個形式，但新兵門的士氣卻很高，‘為人民服務’的口號喊得震天響。閱兵儀式後，是新兵代表發言，今兒倒是新鮮了，發言的竟然是個兵，雖然皮曬得黝黑，卻清春洋溢，掌大的小臉上，嵌著一雙靈的大眼。

“長，這是呂參謀長的千金，今年剛伍的，在後勤做行政書。聽說還是黨員，表現一直很不錯。”林進在一旁嘀咕了幾句，語氣中都是讚賞。他父親和呂參謀長是老戰友，兩家的關係一直不錯。

“嗯。”盛西慕悶應了聲，對這些並不興趣。

閱兵結束後，盛西慕在幾個轄區幹部的陪同下又檢查了新兵的生活況，宿舍樓中，幾個兵迎麵而來，抬手敬著不太標準的轄署禮。

“首長好。”聲音倒是清脆響亮，轄署的孩有普通的怯，倒多了幾分英姿。

盛西慕象征的點頭應著，不熱絡，卻有尺有度的讓人挑不出分毫。一雙墨眸清冷，亦如高高在上的王者，君臨臣下。

等著檢查的隊伍消失在走廊盡頭，幾個生都止不住的尖出聲，七八舌了起來。

“哎呀，你們看到沒有，我們長簡直帥了，聽說才三十出頭，那長相，那材，簡直是所有人的.幻想對象。”一個孩嘰嘰喳喳道。

“上次後勤主任讓我到他辦公室打掃衛生，無意間看到他坐在沙發上蹙眉吸煙，簡直就是憂鬱王子，迷人死了。”另一個雙手捂臉，一副花癡的樣，耳子都燒得通紅。

“他一定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年輕，最英俊的長，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又一個斬釘截鐵道。

“天啊，如果將他賜給我，讓我現在去死都行。”

……

“好了好了，都小聲些，這裏是轄區，注意影響！還有，都別幻象了，還是想著怎樣提幹才是真的。”跟在最後麵的孩敲了前麵幾人的頭。就是呂參謀長的千金，呂薇。

幾個孩兒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是啊，提幹了，才允許談呢。”

“走吧，走吧，就算提了幹，盛長也不到我們宵想。讓人隻能仰，不能的男人啊。”幾個孩兒嘀咕著，向外走去。呂薇依舊走在最後，卻下意識的回頭，目落向檢查團消失的方向。

例行檢查之後，盛西慕和幾個幹部開了個小型會議，重點當然是籌建機步師的事，順帶代政委抓新兵的政治教育工作。幾個幹部都說了自己的意見，籌建機步師畢竟是大事，很多細節，盛西慕還需要好好斟酌。

“如果沒有什麽事，先散會吧。”盛西慕合上了麵前的筆記本電腦，後大屏幕上的畫麵同時消失。

幾個幹部紛紛起離開，隻留下參謀中與林進繼續與盛西慕討論細節部分。此時，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敲響，盛西慕眉角輕佻，被打斷思路，略有幾分不悅，卻並未表現出來。

“請進。”他沉聲開口。

呂薇穿著嶄新的綠西服，齊耳的短發利落而幹練。手中托盤盛著幾杯茶，一一端到屋三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