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沈時喻今日約了幾個世家子弟在明月樓聽曲喝酒。
妻子陳氏懷孕,蔓姐兒的母親云姨娘子也不舒坦,沈二郎早就憋得不行了,隔三差五就要出來找樂子。
父親在戶部掛職,外祖家又是皇商巨富,即便二房是庶出,這幾年來沈二郎也活得非常滋潤,尤其是在這些與他地位相當或不如他的宦子弟面前更是得意。
沈二郎掐著邊子的腰,聽著的嗓音溢出間,半個子都麻了。
正在此時,席間有人談笑倏止,視線投向樓梯的方向,方才放肆的笑意頓時斂下幾分。
有人朝沈二郎遞了個眼。
沈二郎回頭,正見一人著青織金圓領寬袖袍,不疾不徐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指節清瘦修長,雕骨紗海棠扇輕輕搖,一雙微醺頹然的桃花眼漫不經心地抬起,整個一樓大堂都乖覺地安靜了一瞬。
這世上權貴分兩種,一種是錦繡包裝出來的雍容,另一種是骨子里出來的貴氣。
謝斐屬于后者,一舉一皆是風流。
更詭異的是,沈二郎發現,世子爺竟也在看自己。
論輩分,沈二郎也算是他的大舅子,可這一邊落魄侯府庶房的子孫,另一邊是真正的天潢貴胄,份懸殊,即便有層關系在,沈二郎也沒那個膽量和他稱兄道弟。
更何況,昨個聽說謝世子買下了柳依依,他那七妹妹還被氣回了娘家,沈二郎深深為自己了把汗。
不過該有的奉承還是不了。
沈二郎只驚了一息,便松開邊的姑娘,提袍起,到樓梯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滿臉堆笑地恭維。
“小弟請客吃酒,未曾想世子爺在此小憩,擾了您的清靜,實在是對不住,世子爺若肯賞臉,不如坐下來喝一杯?”
沈二郎說的是客氣話,也沒指這位爺當真給他這個面子,沒想到謝斐興卻是致地一笑,果真踱向他那一桌。
四五個世家子弟見狀都紛紛起,拱手施禮,命席間最漂亮的姑娘給世子爺斟酒。
謝斐也不推辭,接過酒,仰脖一飲而盡,角化開一抹笑,執扇的手搭上沈二郎的肩膀,面霽和:“山東秋白,大舅哥眼不錯。”
沈二郎渾的都熱了,這聲“大舅哥”一落,眾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來日他在京中權貴圈中的地位又能拔高一個檔次。
心里頭高興,沈二郎也豪爽地陪了幾杯。
謝斐喝完酒便準備出門,沈二郎匆匆丟下兩句話,讓席間眾人吃好喝好,便亦步亦趨地跟著謝斐出去,將人送到門口。
謝斐在廊下站定,雙手叉在腰間,微風拂過他金線鑲邊的大袖,青錦袍上織金滾如。
謝斐見他主跟出來,還不算蠢笨,迎著風長舒一口氣,笑問:“老夫人近日子如何?”
沈二郎忙答:“勞您掛心,康健著呢!”
康健……
謝斐指尖無意敲打著腰間的玉帶。
既然老夫人無恙,今日總該回來了吧。
他隨手招來一個小廝,吩咐道:“到棋盤街榮華樓,給沈二公子包幾份點心帶回去。”
說罷轉頭,看向沈二郎:“大舅哥這會回不回,若是不方便——”
沈二郎連連頷首:“方便,方便!原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謝斐嗯了聲,又吩咐那小廝:“給夫人另外再送一份到歸燕堂,去吧。”
沈二郎只怔一瞬便聽明白了,點心什麼的都是幌子,這是讓他回去當說客,勸七妹妹回府呢。
七妹妹也真是的,男人在外面做什麼得到?
以往還覺得乖巧懂事,怎麼如今竟是想不通了?哪有男人沒個三妻四妾,尤其是謝世子這樣的,滿城的姑娘趨之若鶩,能瞧上七妹妹,還不是因著那一副難得的貌和順的子?
可俗話說得好,衰而馳,花總有枯萎的一日,倘若連順的心都沒了,拿什麼留住男人的心。
況且鎮北王府的規矩比尋常人家更加森嚴,不會庶子生在嫡子的前頭,換做尋常人家,外頭的姬妾大著肚子上門,那就好看了?
當然,這些話他不敢當著沈嫣的面說。
若不是他三叔戰死,如今的武定侯府誰說了算還未必呢。
回府之后,沈二郎將謝世子送點心一事先大肆宣揚出去,又命人將點心往大房的褚玉堂、二房綴錦堂和漪瀾苑各個院子都走了一遍,逢人便提世子爺的名號。
人家在外全了他的臉面,沈二郎自然得殷勤回報。
陳氏大著肚子,被他趕過來當說客,親自將沈嫣的那份點心送到漪瀾苑來。
老夫人在佛堂念經,不便打擾,陳氏便直接到廂房見沈嫣。
沈嫣正在屋清算賬目,沒想到二嫂親自過來,忙放下紙筆,扶著進來,生怕有個閃失。
陳氏孕中調理得當,下頜圓潤了一圈,氣極好,命邊的丫鬟翠喜將食盒遞給云苓,笑岑岑地扶著腰坐下來,向說明了來意。
“世子爺疼你,咱們府上全都沾了,榮華樓的油松餅是珵哥兒的最,我同他說,別忘了你小姑父和小姑姑的好。”
沈嫣笑里著幾許冷清,與陳氏并不算相,手語未必看得懂,便云苓代為傳達。
云苓看懂了主子的手勢,轉頭對陳氏道:“姑娘說,珵哥兒喜歡便好,只是點心什麼的時時都能吃到,倒是勞煩二有孕在跑這一趟,萬莫累著自個,累及腹中的孩子。”
陳氏見沈嫣瞧都不瞧那點心,仿佛世子爺的心意一文不值,心里掂量掂量,輕嘆一聲道:“那花魁的事我也略有耳聞,世子爺年紀輕輕氣方剛,在那些事上自與尋常男子無異,可比之尋常男子,誰又能及得上他?這樣的家世和品貌,在整個大昭都是數一數二,你何必同他置這個氣?”
沈嫣眉眼淡淡的,轉頭吩咐松音伺候茶水。
又聽陳氏自苦地一笑,“旁的不說,便是你二哥哥,還不是留,遍地相好?煙花巷的那些頭,本就是千人枕萬人騎的下作玩意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好在,世子爺終究是喜歡你多過旁人的,這才一日不見,便曉得來哄你回家,尋常男子如何做得到這一步?”
沈嫣看著陳氏碩大的肚子,不由得想到夢里死在腹中的那個孩子。
倘若夢中是真實的將來,那個孩子其實也是來之不易的。
三年了,那是的第一個孩子,若能平安生下來,定然也是十分喜的。
淡淡的愁緒在眼底化開,沈嫣垂下眼睫,在陳氏手心寫:“多謝二嫂關心,我沒生氣。”
只是害怕、失,對前路也是實在的迷茫。
陳氏看到手心的字,這才放了心,笑道:“既如此便早些回去吧,你二哥哥說,世子爺吩咐人買了許多點心送到歸燕堂等你回去吃,可見還是惦記你的。不是二嫂趕你回府,實在是此番回來兩日終究惹人非議。這是府上沒有公婆坐鎮,若等到鎮北王回京,你這子,在他跟前恐怕連氣兒都不敢出的。”
沈嫣抿了抿,夢里的鎮北王是兇的,連謝斐都打,柳依依甚至被他打得只剩半條命,且他一說話,旁人連頭都不敢抬,更別說忤逆。
此番沒有死,鎮北王自是不必替討回公道。
不想到,鎮北王回京之后見到這個鬧著和離的兒媳,會是什麼態度,他是會幫著謝斐,還是幫著自己呢?會不會……
沈嫣很快意識到自己想遠了,回過神來,見陳氏還殷切地看著自己,又在掌心寫道:“二嫂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臨到重,我想在家陪上祖母幾日,世子向來隨和,想來不會介意。”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陳氏也沒了法子,總不能將人趕走。
陳氏嘆了口氣,勸幾句便離開了。
回到綴錦堂,沈二郎立刻拉著問:“七妹妹回去了嗎?”
陳氏搖了搖頭,“不過夫君也不必擔心,七妹妹一直是好脾的人,世子爺風流,這幾年也從未見發作過一次,這回的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七妹妹心里即便有氣,三兩日也就想通了。”
沈二郎覺得有道理,可世子爺明里暗里給安排了事兒,石頭落水總要有個回響,于是私底下命人往鎮北王府傳幾句話。
漪瀾苑。
云苓好奇地打開陳氏帶來的食盒,看到頭一層的云,眼前微微一亮。
榮華樓的云都是從云南快馬加鞭運送到北直隸的,一塊掌大的糕點,不知要耗費多人工和運輸本,貨才下了碼頭,就被那些貴胄王孫搶先預訂,尋常人家有錢也吃不上。
“世子爺還算有點良心。”云苓將點心一一取出來,“姑娘,您了吧,要不要趁熱吃——”
云苓瞧見食盒下層的一碟玫紅的點心,話未說完便頓住了。
沈嫣循著的目看去,果然。
是玫瑰糖糕。
自對玫瑰過敏,別說吃一整塊點心了,便是蘸點屑沫,上都會起疹子。
旁人或許不知,謝斐是知道的。
這些點心恐怕只是隨口吩咐一聲便給下人去辦,即便是帶給,謝斐也想不起叮囑一句的忌口,下人辦完差事,他也從不會刻意檢查什麼。
如此看來,一個別苑的外室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下藥,倒也不足為奇了。
沈嫣面上并未見惱,點心的確是好點心,扔了也可惜,便朝外一指,讓云苓送些到正房去,余下的分給院子里的下人吃。
云苓應下,瞧見主子又打個手勢,微微錯愕:“您是說,往后世子爺送東西,咱們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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