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便是揚州城最熱鬧的地方。
剛剛起錨的一艘大船上,卻充滿了溫馨和喜悅。
魏向卿躺在床上,看著船艙正忙上忙下替煎藥的魏淑柳,苦笑一聲,“都說了你送我到碼頭就行,何必親自登船與我回京,著奔波之苦。”
魏淑柳眼神淡淡地瞥過來,聲音有些縹緲,“家里人把我送到這揚州府避難,我都沒來得及見他們最后一面,沒有給他們送終。如今你這幅樣子,我再不送你,那我這輩子都活不安寧了。”
“楚家那邊……”
“這個你不用擔心,平日我便很面,就是死了,外人也不一定會發現。那孩子聰穎,肯定能幫我瞞住楚家眾人。”
魏淑柳走向前,幫他掖了掖被角。
“你啊,就不要心這些了。是不是覺得無趣?我給你彈琴聽可好?大哥最的便是我的琴曲,那時候天天纏著我要我替他奏一曲呢。咱們姐弟一場,你沒有聽過吧。”
“確實。”
魏淑柳坐到琴前,輕琴弦,素指撥,奏出一個生的音節。
“姐姐,這琴音略顯坎坷了些。”魏向卿眼角含笑,溫地注視著魏淑柳。
“十幾年沒過琴弦了。”
魏淑柳瞪了他一眼,用快要繃不住的嚴肅表說:“這一路,我就當練習了。等咱們到了京城,進了永寧寺,這琴音就不會這麼坎坷生了。委屈委屈你的耳朵。”
魏向卿眼里充滿著笑意,“若我能聽著姐姐的琴聲安眠,此生也算無憾了……”
河道之上,朔風瑟瑟,吹得船艙檐上的鈴叮鈴作響。
不多時,下了一場冷雨,夾雜在風里,冷刺進骨髓。
之后,雨變了簌簌雪花,落在河面消失不見,船艙和兩岸逐漸被白雪覆蓋,仿佛是一座離了岸的孤島。
這座孤島慢慢地向前行進,靠上另一岸。
月末,永寧寺敲響了喪鐘。
香客問詢,道永寧寺住持帶發修行的弟子無塵仙逝。
段東把信鴿一放,回到書房遞給了魏安然那張紙條。
魏安然正在翻看舅舅留下的賬本,看到這個消息,口一陣憋悶,然后舉起紙條,放在燈燭上燃盡,不覺淚流滿面。
楊嬤嬤給遞了帕子,卻被輕輕推開。
輕聲說:“嬤嬤,去幫我取套素凈的服來。段東,吩咐府上眾人,換喪服罷。”
二人得了令,悄聲退下去。
魏安然站在窗邊,看著京城方向,仿佛能聽到永寧寺那厚重鐘聲。
魏家的最后一個男人,就這麼消失了,就像那縹緲的鐘聲,無法,無法抓住。
他在世上活了三十余年,卻永遠活在暗,活在魏家的影之下,他似乎無名無姓,這輩子的意義就是尋找魏家人。
可他干凈非常,即使憤怒、不甘,明明可以舍了這勞什子魏家名號,做他的和尚,卻甘愿以病軀扛起魏家。
倒也應了永寧寺老和尚給他取的無塵法號。
他無塵,魏家亦無塵。
魏向卿走前,曾告訴,“丫頭,魏家的屈辱與仇恨不該由你背負,他們去了,此事便了了。不論以前如何,現在如何,將來如何,你只需把我那三件事做好,剩下的日子,你隨心所便罷。”
但,真的能隨心所嗎?
魏安然換上楊嬤嬤拿來的素,面朝京城跪了下去,虔誠叩拜。
站起來,幽幽嘆了口氣。
魏家那般輝煌,卻連命都沒能留下,和母親,難道能安穩的活下去?
隨心所,豈不更難?
魏安然想到這里,搖頭嘆息一聲。
段東拙地端著一盅補品進來,“剛才廚房給您送的,我替他們帶進來。”
魏安然點點頭,走到書桌面前,示意他把東西放下。
“段東,你去幫我把這摞賬本放回架上,再搬摞新的來。”
“是。”
“楊嬤嬤,今夜恐怕又是個不眠夜,你吩咐廚房讓他們做些清淡暖和的送來。”
楊嬤嬤看著臉頰越發凹陷下去的小姐,心疼地,帶了些哽咽地說:“是。”
最多也不過一死了事。
魏安然心中激,如此一想,倒是沒什麼可怕的了。
要做的,只是等人來,剩下的,就是給母親和自己掙一個生機。
是福是禍,還是要等到死前回頭看才明白,如今想得再多,也于事無補。
魏安然吐出一口氣,借著燭,繼續翻看起了賬本。
——
半月后,段廷和魏淑柳在一個雪夜,回到了揚州。
魏氏一面,就嚇得魏安然執筆在紙上劃了長長一道。
原本年輕貌的夫人,如今竟蒼老了至十歲。
魏氏卻毫不在意,坐下來慢悠悠地喝茶。同魏安然說了幾句話后,便讓人把院里的小佛堂給撤了。
魏安然看著母親,一臉疑。
魏氏豁達地笑笑,說:“他們天天盼著我撐不住,死了清凈。我卻非要不如他們的意,咱們娘倆就要活得好好的,活得讓人羨慕,才不給魏家丟人,才不讓魏家人和你爹擔心。”
“母親是怕我自己撐不下去嗎?”
魏氏:“……”
像是注視著誰一樣,著虛空,笑得淡然,“你爹死后,我甚至覺得這世間沒什麼好留的了,他是因我而死,這份罪孽我總覺得贖不清。楚家對我來說,是一個噩夢,回來以后,我就想著能把自己鎖起來,不聽,不看,不管,不問。可這法子行不通,這個噩夢,得我自己去解開才行。”
“是舅舅給母親開導的?”
魏氏笑著搖搖頭,有些答非所問地說:“然兒,這路即便是再難走,咱們母兩個一起,應該也會輕松些。你爹了重傷,又燒那個樣子,還能從火里爬出來,又撐著活了七天。我這個強健的人,又怎麼好一直悶在院子里,躲在你后,看著你和命運搏斗呢?”
這番話,說的輕松,魏安然卻聽得心驚。
猛地抬頭對上的雙眼,見雖然面帶悲傷,卻眼神熠熠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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