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一輛牛車便停在縣廨舍的後門口。眼看者已經頭也不擡地垂手下車退到了一旁侍立,杜十三娘竭力忍著心頭的不捨,深深吸了一口氣方纔平復了心:“阿兄,如今這天氣一日日涼了,山中更冷,你一定要保重,多添裳。”
杜士儀一如從前出手去想要挲杜十三孃的頭,見其面帶微嗔地挪開腦袋,他立時明白小丫頭是不希自己將其當小孩子那般看待,當即便手在的肩膀上了:“放心,我不是從前那不得風吹雨打的。倒是你,崔明府和夫人既然說雪天山中住著不便,你就在這兒安心住幾日,待到雪過天晴了再說。”他說著便彎下腰湊近了杜十三孃的耳朵,用極其低微的聲音吩咐道,“別忘了我早上吩咐你的話,我回了草堂便要用心讀書,其他給你了!”
“阿兄放心!”
儘管杜十三娘年紀小,但從前在樊川時,杜士儀一心讀書,一有空便跟著幾個杜氏長輩的參加各種豪門飲宴詩作賦,家中事務最初是的母秋娘打理,可等到八歲上下母辭了出去,便開始逐漸留心,待到十歲上頭,除卻必得長輩們出面的,家中其餘雜務都能料理一二。可是,相比從前上手的那些事,今日大清早起來之後,在院子裡和晨練的杜士儀說話時,兄長和商量的卻是非同一般的事。點了點頭後,就斬釘截鐵地說道:“我都聽阿兄的,一定不會讓阿兄失。”
“別說什麼失不失的話。”杜士儀直起後,終於忍不住還是了杜十三孃的腦袋,見那兩縷可的垂髫被自己得有些歪了,他這才笑瞇瞇地說道,“不要勉強,你要記住,其他的都是外之,你這個妹妹,纔是我最重要的!好了,你自己保重,我走了!”
向泫然涕的杜十三娘招了招手,轉上了牛車,杜士儀一坐定就看到對面的崔儉玄正饒有興味地看著自己,頓時沒好氣地說道:“有什麼好看的?”
“我家裡也有姊姊,也有妹妹。”說到這個,崔儉玄的臉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便若無其事地說道,“可你和你家十三娘未免太親近了些。是你這個阿兄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呢,又對著得不得了……”
不等崔儉玄說完,杜士儀便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有這麼一個妹妹。而且,我這條命也算是靠著才撿回來的。”
聽到這兩句話,崔儉玄不一愣。他雖說刻薄,但心裡卻不糊塗,知道這個話題再說下去就不是玩笑了,登時打了個哈哈再不做聲。然而,車出坊門,他便突然聽到杜士儀輕聲說道:“讓車去坊市。崔十一,回去之前,我得借你做一件事。”
“嗯?”崔儉玄狐疑地看了一眼杜士儀,見其衝著自己勾了勾手,他便把耳朵湊了過去。待聽完了那番話,他不眉頭皺得的,“又不是和你多親近的人,值得你親自出面相助?你什麼時候這般濫好人了!”
“要只是他一個,我也懶得管,可他家裡還有妻兒老小。”杜士儀頓了一頓,因笑道,“不過那一百貫,我只能暫時欠著你的。”
“錢算什麼,當得了飯吃?”崔儉玄低低嘟囔了一聲,見杜士儀啞然失笑,他最終便沒好氣地說道,“得了,捕蝗是一回,公孫大家那兒又是一回,反正你就管閒事。有熱鬧看,我自然沒意見。橫豎回去之後也是讀書聽講,也就耽誤半天。”
崔儉玄既有吩咐,那者自然不敢違逆,當即將牛車轉道前往坊市。待到那一間酒肆前停車,杜士儀和崔儉玄先後下來,事先就得了消息的店主親自帶著兩個酒保在門前迎了,又滿臉堆笑地讓酒保將從者安置在了一樓,自己則是把兩人送上了二樓。將臨窗那兩個早就反反覆覆洗過的坐席又用袖子拂了拂,側讓這兩位難得一見的客人坐了,又端上了兩杯蔗漿,店主方纔殷勤地問道:“二位郎君要些什麼?各好酒好食……”
還不等他說完,崔儉玄就不耐煩地說道:“不用囉嗦,挑你這店裡拿手的上來!”
“是是!”
眼看那店主連忙領了兩個酒保下去,崔儉玄方纔把兩條垂落在了坐榻下頭,又大大了個懶腰,一時有些百無聊賴。可是,一看到杜士儀從一旁的皮囊中掏出那兩個銅膽,他立時想起昨日那公冶絕的吩咐。盯著杜士儀用手指輕輕撥著銅膽,那沉甸甸的兩個玩意在其手掌之中緩慢卻平穩地挪著,他忍不住蹭地一下站起來,到杜士儀側一面觀瞻一面盤問訣竅,最後忍不住出手搶了過來。
崔儉玄既然把玩起了這東西,杜士儀知道他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再覺得無聊,不得把目投向了窗外。果然只過了不多時,他就看到吳九帶著一個著鮮管事模樣的男子往這邊走了過來。知道正主兒來了,他隨手拿起面前蔗漿喝了一口,目又落在了對面的崔儉玄上。和最初的不適應相比,此時此刻,崔儉玄的作已經顯見純,而且大約是因爲從小練過劍,手腕手指原本就靈活,此刻上手了好一會兒,彷彿已經琢磨出了幾分門道。就在這時候,他便聽得樓下傳來了一個魯的聲音。
“吳九,要是你敢虛詞誆騙我,回頭我了你的皮!那樣的貴人會來這種破地方,弄輛牛車便能糊弄過去不……啊!”
知道那人想來是被底下那幾個崔氏從者攔住了,杜士儀不出了一嘿然冷笑。果然,隨著一個厲聲呵斥,起頭那魯的聲音立刻收斂了許多,甚至多出了幾分說不出的諂。那低低的詢問和涉樓上的杜士儀再也聽不分明,然而他本就不在乎這傢伙用何種方法,漫不經心地又喝了一口那鮮甜的蔗漿。他盯著杯中之看了好一會兒,心中冷不丁生出了另一個念頭。
“杜郎君,樓下那吳九自稱是您家中奴僕,帶著另一個人求見。”上了樓來的那崔氏家僕昨天方纔在縣廨見過這個做吳九的差役,此刻聽人又自稱是杜士儀的家奴,他不滿腹狐疑,說到這裡又添了一句,“要是此人胡言語,我立時就吩咐把他打了出去!”
“不用打了,他確是纔剛投了我門下。你去問他有何事?”
那崔氏家僕訝異地瞪大了眼睛,最終慌忙下了樓去,不消一會兒又回了來,卻是面古怪地說道:“那吳九說,下頭的是城東徐家的管事。他以一張借券爲價,賣投郎君門下,可對那徐家的管事說,那管事卻不信……”
“他信與不信與我何干?區區一個管事,也想爲這麼一丁點小事見我?你讓吳九滾上來,令此人速去,有什麼事讓他家主人翁來和我說!”
大家子弟收奴納婢,最是平常不過的事,因而那崔氏家僕見杜士儀如此盛氣,非但不覺得奇怪,反認爲是理所當然,答應一聲就再次下了樓。隨著底下傳來了他那大嗓門的呵斥,樓下那起頭魯的聲音被完全了下去,只有約約的解釋聲。不一會兒,杜士儀便看到那著鮮的男子有些倉皇地離開了這酒肆,朝著來路步履匆匆而去。跟著,樓梯上又傳來了咚咚的腳步聲,卻是那吳九三步並兩步地上了樓。
見崔儉玄旁若無人地只顧玩著手中銅膽,吳九想起適才那徐家管事前倨後恭的模樣,不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雙膝跪地磕了個頭後,這才訥訥說道:“郎君……”
“不用多說了。”杜士儀隨口打斷了吳九的話,又淡淡地說道,“起來一邊候著,等人來了再說。”
說話間,卻是店主親自送了酒食上來,又親自在一旁溫酒篩酒侍奉。直到這時候,崔儉玄方纔迴轉神來。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放下手中銅膽,又著手腕說道:“著實沉得沒話說,可還真有些意思、確如那公冶絕所說,要能把這兩個銅膽玩好,無論是彈撥琵琶也好,練劍也罷,應該都能事半功倍!”
他一邊說一邊舉起酒盞喝了一口,覺得這酒味不過勉強能口,他就沒興致了。再看桌上那幾樣下酒小菜,看賣相便只是尋常,他更加沒有多興致,一時間很不耐煩地令那店主退下,這才說道:“還要在這等多久?”
“怎麼,覺得店小陋,酒食難以口?”
“店小倒是不相干,我在東都的時候,也曾經顧過永坊那些胡店,小小地方卻做得一手好飯食!這店太過尋常,平日肯定也人問津!哎,到了登封就沒吃過什麼好東西,就是昨天在七叔那兒吃到的鹿也沒什麼滋味,只是個新鮮而已……啊,對了,真說起來,還是你那回在宋曲那兒炮製的香蝗蟲真正好味,就是這東西著實太嚇人了些,沒幾人敢吃!”
“就似你說的,豪門大宅之中庖廚做的菜,固然是食不厭膾不厭細,卻是多半隻是賣相好,實則口未必勝過那些小店!崔十一,我家中有一卷從不外傳的菜譜,你可要試一試?”
“那是自然!”崔儉玄幾乎想都不想便重重一掌拍在面前小幾上,滿面放地說道,“快給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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