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昨夜下了場不小的夜雨,湖心閣更是了幾分,太出來后又曬得人暖洋洋的,氣蒸騰得人又懶又發昏。
長幸坐在后堂的水軒中喂魚,模樣很是懶散,就差再打個哈欠了。
“呀,君夫人一大早就在這兒喂魚啊?”
長幸探了探子看了一眼那已經曬得老高的日頭,很想對著那襲白底藍衫翻個白眼,可到底是忍住了。
轉過頭看著正走過來的尤卿道:
“原來是我們祭司大人,真是有失遠迎啊,小雅你趕快下去備點茶水過來。”
小雅應聲退下,在不小心看了一眼大祭司后,紅了紅臉,腳步更加匆忙了些。
尤卿笑瞇瞇地坐下來:
“這怎麼好意思呢?”
“應該的應該的,”長幸不想再跟他打啞迷,直接問道,“你今日來找我是做什麼?萬澤樓那邊有消息了?”
尤卿搖搖頭:“消息倒是沒有,只是聽說你前幾日宮了一趟,見了那太子?”
想到這長幸臉上便又凝重起來:“見是見了,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可我卻覺得太子并不簡單。”
尤卿臉上的笑帶著深意,轉而又是一聲嘆氣:
“連你都察覺出不對勁了,可那傻子還不愿意相信呢。”
長幸一愣,知道尤卿說的是誰。
可接下來尤卿卻問:
“你知道當初白瑾行是怎麼為蕪陵君的嗎?”
那是北晉曾經最難熬的一年,事的起因是那場早有征兆的天災。北晉是整個滄州大陸最大的國家,囊括了中原的大部分面積,且北邊的山脈便是整條滄州大陸的母親河九瀧江的源頭。
可那年冬天過去后,春日遲遲不降雨,短短三個月九瀧江水位便下降了許多,沿江的許多良田都出現了干涸裂的征兆,在這樣的況下炎夏還是很快就來了,劇烈的下又是半個月都不曾降一滴雨。
無數良田荒廢,莊稼種不百姓便沒了活下去的希,無數人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北晉的邊境更是暴頻發。
天災人禍之下,北晉的社稷岌岌可危。那時的白瑾行方才及冠,正是有的晉帝賞識的朝堂新貴,又因出白氏,那冷清出塵不傲不遜的矜貴模樣,簡直是世間有。瞧見他的人都覺得,這位該是喝雪山的水活的天仙,不屬于這人間。
然而就是這位天仙,在晉帝苦惱于無人敢理此次天災而然大怒時,眸淡然地站了出來,扛下了這苦差事,愿意去遠城救濟災民解決天災。
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只覺得這白氏三子腦子不好使,都說了那是天災,哪是人能解決的?他們放不下這高厚祿、榮華富貴,哪里舍得去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去挑起這個擔子?
世人有所顧慮,有所貪圖,是為活于塵世,是為俗人三等。
而白瑾行卻沒什麼所圖,他覺得沒人想去,總得有個人站出來,所以他就站了出來。有問題總是需要人去解決的,而他只是來為這個人罷了,并沒有什麼大不了。
白瑾行領了旨意去往災嚴重的城池時,正是炎夏六月,一路上他看見了許多形狀潦倒凄慘的災民,有枯瘦如柴、腸轆轆的孩與老人,也有病倒在路邊卻拼命爬向骯臟的水的人,無數人想活,卻無數人在死去。
見得多了白瑾行終于明白,自己肩上這擔子有多重,他開始拋下自己的子,想盡辦法去解決天災人禍,好幾次差點被殺也被自己剛救的人在背后算計,絕過也痛苦過。
可誰也不知道,就在第十日,在白瑾行所停留的九瀧江源頭的城池,迎來了半年來第一場雨。
這場雨連下了三天三夜,緩解了整個北晉的災,九瀧江再一次恢復正常的水位,無數田地開始重新煥發生機。
百姓都覺得是白瑾行為他們帶來了救命的雨水,對他充滿了激,一時間白瑾行在民間的威信極高。
回朝后,他也因此被晉帝授封為蕪陵君,蕪陵七郡作為他的封地,歲奉萬石,是為北晉唯一的異封君。
晉帝信他寵他,更是在同年就給他輔政之權,而自己則幽居長樂殿修道。
“這就是白瑾行為蕪陵君的原因。”尤卿面深沉道,“你以為那皇帝是當真賞識白瑾行?自古有誰不知道功高蓋主的道理,皇帝也并不是當真信任白瑾行的,他不過是利用這些份,利用白氏對皇家的愚忠,將白瑾行徹底限制在這京都之中。”
尤卿還記得六年前他第一次下山找到白瑾行時,他形消瘦得不像個二十歲的年郎。
白天看文書晚上也看文書,眼睛像滅了燈的山谷,空得厲害,整個人都憔悴得不行,卻沒有多抱怨一句。
尤卿看到他的第一眼,只覺得發愣,這樣的白瑾行哪里像當初在容云天境無憂無慮同他一起長大的小師弟呢?
“我若是他,背負著那樣的命格,每日都被妖魔折磨,別說為拯救黎明蒼生的蕪陵君,我怕是要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尤卿又勾笑了笑,“可我也知道,這樣才是他白瑾行啊。”
活得比誰都累,心深卻比誰都要天真良善。
長幸認真聽著,有些心疼,眸底卻溫和得不行。
忍不住問:“你覺得這樣的白瑾行,太子若登基了,當著舍得下手嗎?”
尤卿凝眸沉思許久,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白瑾行做這一切是為了讓太子順利登基,是為了這北晉的江山社稷,為了黎民蒼生。我們相他,可太子當真信嗎?能登上那皇位的人手段都不會干凈,現在連我都不確定,那自和白瑾行長大的太子,是不是當真容得下白瑾行?”
要知道,璨若星辰的明珠在普通人眼中價值連城,可對別的珠子而言,便是太過刺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這人與人啊,若是靠得太近,心卻不在一,總是越發看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