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驚跳地看著，看著撞墻鬼發出無聲的腐爛殆盡的哀嚎，看著一灘青黑的漸漸扭曲……化為一灘黑水，在融化的過程中，發出像是被潑上了硫酸一樣的，刺啦刺啦的聲音。

　我見過羅剎巢中的白骨如山，也見過在水中被浸泡的浮腫扭曲的浮尸……可這一切，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形的事在自己的眼前化為一灘水來的恐怖和震撼……

　我的尖聲已經到了嗓子眼兒，偏偏被我自己死死咬著沒有發出來。我出了一的冷汗，后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了……手心里也滿是黏膩的冷汗。

　可沐寒生就這麼文文弱弱地坐在椅上，提著瓶底兒倒了個干凈，鎮定自若地看著撞墻鬼的都消融的一干二凈，在那灘完全化為一灘黑水之后，沐寒生才發出了一聲意猶未盡的輕嘆。

　素白的手指著瓷白的酒瓶兒，又倒了過來，將瓶底剩下的幾滴酒倒進了里，沐寒生才又轉頭看著我，溫和而懇切地說:“劉小姐，你剛才，什麼也沒有看到，對不對？”

　我渾抖著，將沒有發出口的一聲尖聲憋會了肚子里，連指尖都在抖，抖著嗓子，指著那灘水，說:“他……”

　“噓。”沐寒生輕笑一聲，豎起一手指頭，放在邊，輕噓了一聲，依舊帶著溫良的笑，一張看上去跟沐雨生有七八分相像、只不過更為文弱些的俊臉上，漆黑的眸子溫和地看著我，說““沒有‘他”。若是了灰了水，你還能說他是個人，或者是個鬼麼？劉小姐，你最好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無論是葛凌，還是雨生……我希，你能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就當做是我們之間的小……”

　我滿腦子都是“冠禽”四個字兒，沐寒生雖然沒有青面獠牙，可他這副模樣，在我看來，跟惡鬼羅剎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劉小姐認得回去的路吧？需要我送你回去嗎？”沐寒生又是微微一笑，我渾皮疙瘩跳，艱難地轉了，才發現那種凝滯的、仿佛陷泥沼中連腳都彈不得的覺消失了。

　果然是因為那個撞墻鬼死了的緣故……

　我咬著牙，頭也不回地朝著有亮的地方跑去。直到酒味兒徹底消散不見了，我也沖到了回廊的盡頭，靠在大門口，扶著門框氣。

　我渾已經了。可接著，我耳邊就傳來一聲詫異的聲音，卻是我悉的。

　“小憐？你怎麼才回來？”

　葛凌手中抱著厚厚一摞資料，剛從門廊走過來，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我來不及想，沖過去就撲到了葛凌的懷里。

　葛凌有些不著頭腦地抱住我，察覺到了我的汗重衫，臉才冷凝了起來，沉聲道:“怎麼了？”

　我剛想把我剛才經歷的，看到的那個撞墻鬼跟沐寒生的事說出來，卻覺一陣氣短，無論想說什麼，都說不出口。這些話都憋在了嗓子眼兒，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沉默地靠在葛凌的懷里，最后只是徒勞地嘆了口氣，勉強地笑了笑，說:“沒事。”

　與此同時，司的天依舊是亙古不變的灰暗，只有一月散發著幽幽詭異的。

　撤了兵，從獨孤琴的大網中掙出來的俊男人，一手拿著本書，一邊靠在藏山上一座小院子中的椅子上。

　旁邊一盞幽幽跳著的燈，照在獨孤淵手中的書頁上，獨孤淵看的出神。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而后變數無窮……”獨孤淵輕聲地喃喃念著書卷上的話，角一勾，像是在自言自語:“鬼眼先生，倒真當的起無雙謀士之稱。”

　獨孤淵看書的時候，喜歡屏退下人。他有很多很奇怪的怪癖，就比如，跟獨孤幽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兄妹倆都習慣冰冷而疏離地稱呼獨孤常磬為“冥府之主”；而跟獨孤琴說話的時候，獨孤淵卻會親親熱熱地喊上一聲姑母。

　這不算什麼。獨孤淵含著笑，人總得搞清楚自己抱著的是誰的大，仰仗的是誰。姑母這麼多年來，不問朝政，便已經是給了他們兄妹倆最大的便利。

　君當立，可假虛凰的把戲，誰是假，誰又是虛凰？

　總得搏一搏。獨孤淵默然地想。

　獨孤琴的勝負手，他自己也有辦法應對。所以不必在乎那個故作清高的人胡言語……獨孤琴能說什麼好話？

　他們之間，靠父親的脈維系的那一丁點兒的脈親，難道不是早在一千年前的北境之戰中，就已經消磨殆盡了嗎？

　從獨孤淵帶著獨孤幽，代替原本該去送死的獨孤琴，從尸山海里爬出來的時候，獨孤淵就已經在心里立下了誓言。

　總有一天，他們兄妹倆的命，會比獨孤家的其他人，都要尊貴。

　人，在司是稀的。而做人，又遠比做鬼要難。獨孤淵尤其喜歡“慎獨”兩個字。他喜歡獨，就連獨孤幽也沒法闖進他獨自思考時的地方。

　故地重游，昨天寅時，他還在這里，慢了同樣來找鬼眼先生的獨孤琴一步，被吊起來辱。今天獨孤淵又帶著兩個鬼仆來了昨天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地方。小院還是這個小院，主人卻已經死。

　或許沒有。

　獨孤淵昨日，也不過是遠遠地看著鬼眼先生喝了毒酒，中了箭吐倒下。可鬼眼先生真的死了嗎？

　就算獨孤琴的臉上流出了那樣惋惜的神，獨孤淵還是不大相信。

　做戲麼，誰不會？

　所以他今日，還要再來一次。

　鬼仆守在小院兒的外面，獨孤淵也放心，查探了一圈，索坐下來，點了盞鬼燈，翻看起鬼眼先生的手札來。

　明明是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人類，卻自號鬼眼先生。才能走卓絕到獨孤家兩大才俊都親自來請的地步，鬼眼先生果真不是平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