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月,此時的月較之前的皎潔明亮,多了幾許朦朧晦。
桂花樹向右折接一亭子,亭子周圍是庭院,周圍排列湖石、盆荷、花壇等。此刻在靠近那亭子站了兩撥人,一撥人多勢眾,瞧著來者不善,另外一撥則唯唯諾諾,不住的往四周張,似惶恐著什麼又似想要趁機。
楊國舅抖了抖蔽膝,頗為得意的堵在韓吉面前。
“別啊韓三,問你的話還未說完,怎能就走呢?”
韓吉抬著手背直額上冷汗,闊的面上有討饒之意:“真是我醉酒胡言語,萬求國舅爺別,別再說了,就饒過我吧。”
楊國舅心里頭當真舒坦極了。
永昌年間那會,韓三這廝仗著他們韓家出了個中宮皇后,可是何等的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大概不曾想過時易世變,他也會有今日。
想到曾經被韓吉奚落的屈辱,楊國舅又豈能輕易饒過他。看著面前那面闊的人冷汗直淌的模樣,他心里一陣快意,這韓三越怕被人知曉,他就越要大聲嚷嚷。
“這話可不能這麼說。就算不是酒后吐真言,那也怕是你心中所念罷?哎喲,我說韓三,你這膽子比你這還要啊。”韓吉上前抓了抓他胳膊,怪氣的諷兩聲:“那位主的心頭好你都敢肖想,也不怕他剮了你這。”
韓吉的聲不小,饒是隔了遠些,還是一字不的傳到了那幢幢樹影之后。
晉滁狹長的眸微瞇,而后不辨緒的目倏地打向遠那態碩的人。
“我真沒有……”韓吉急得渾冒汗,想解釋又解釋不清,想捂住那楊國舅的又不敢,只得求爺爺告的央求那國舅爺別再說了。
楊國舅越看他這副模樣越得勁,里的聲就不自覺揚了起來:“不過要此事真如你所說,那就是你的不對了。那嫡三生的可是貌若天仙,容貌更甚長姐幾分,若當初你能應了的求嫁,那韓三你可真真是艷福不淺了,又有那符史什麼事……”
“楊健柏。”
唾沫橫飛正說得起勁的楊國舅冷不丁被人了名字,驚得倉皇回頭去看。
幢幢樹影里沉步走出一人來,紅袍黑舄,束金玉環帶,便是不用看那紅底淡金的團龍刺繡,便也知是太子常服規制。
楊國舅駭驚的渾汗都豎了起來,比那旁邊驚駭死的韓吉,還有過之而不及。
此時氣氛闃寂的怪異,唯余他們二人抖的聲音,愈發的清晰耳。
晉滁不辨喜怒的看他。
“你過來說。”
楊國舅咽了咽唾沫,饒是心中懼怕,卻也只得強忍著挪上前來。
“太子爺。”
楊國舅訥訥的喚了聲。
“說。”晉滁著緒:“把你之前說的話,一字不的說清楚。”
楊國舅如何聽不出這話里煞氣?頓時驚得魂不附,當機立斷抬手一指遠那惶恐站著的韓吉,禍水東引:“太子爺明鑒,此事著實不干我的事,我也都是道聽途說的。是那韓吉,對是韓吉!他自個酒后說的,說昔年長平侯府的嫡三對他有意,還向他求嫁來著!”
眼見面前那太子爺眸倏地盯向那韓吉,楊國舅皮子愈發快了起來:“他自個還洋洋得意的在說,是他沒那耐心等上幾年等那嫡三及笄,否則還有日后那符史,以及那……什麼事!”
明顯到落在上的目駭沉起來,韓吉嚇得屁滾尿流的奔過來,里只喊冤枉。
“殿下明鑒啊,是那楊國舅添油加醋,我,我真沒說過那等大逆不道的話……”
楊國舅剛要反駁,晉滁卻沉聲來田喜。
“楊國舅回殿。”
楊國舅遂趕止了聲,腳步匆匆的遂那田喜離開。
平地起了風,刮了地上的落葉,簌簌作響。
韓吉噗通一聲跪下。
面對那太子爺明顯出的殺意,他哪里還敢瞞半分,忙將事一字不的和盤托出,就怕再晚半步就被那喜怒不定的太子給揮劍怒斬了。
“太子爺明鑒,我那日就是酒后失言,多說了兩句當年的事……至于其他的,我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說那般大逆不道的話啊。”
晉滁的手著腰間佩劍:“當年的事?”
韓吉嚇得涕淚橫流:“對……對,是當年的事。我斷不敢胡說,當年那符……就是長平侯府的嫡三,確是有替長姐嫁到韓國公府之意,不過當時年歲太小,此事也就作罷。”
見那太子爺似猛地怔住,韓吉急急解釋:“當然并非是看上我,只不過是為了長姐而已。殿下大概不知,昔年長姐與那齊……”
“當年的事,你知道幾分,就仔細說幾分。”晉滁盯著他:“尤其是你說想替嫁的那部分。”
韓吉哪里敢不應,當即就倒豆子般將深埋心底十多年的事,一概倒了出來。
事已經過去十多年了,可韓吉卻記憶猶新,實在是當年的事讓他印象太過深刻了。
深刻的讓他有時候都能從夢里驚醒,哆嗦好一陣才能從那噩夢里回過神來。
他猶記得那是個寒風凜冽的冬日,長平侯府的嫡二子與他花樓爭風吃醋的時候打死了人,而被打死之人恰是他遠房表侄。
也就因為這個緣故,長平侯府為了林昌熙的前程考慮,不得不應了韓國公府的要求,將他們府上的嫡長,嫁與他為妻。
若沒這檔子事,他真是做夢都沒想到,會娶到長平侯府的嫡長。想他在韓國公府排行為三,繼承不了爵位,偏又魯鈍平庸沒什麼能力,若無機緣巧合,林家哪會選他做婿?
有時候他甚至想,他那遠房表侄真是死得其所了。
可就在他與父親去長平侯府提親這日,他在宴席中途出來如廁的時候,突然有一丫頭匆匆過來,往他手里強塞了個紙條。
展開來一看,卻是有人約他在湖中亭一見。
他見字跡秀麗,不免心旌漾,當是那林家大小姐邀他約會,哪里還有旁的念頭,自是尋了個借口,一路做賊似的跟著那丫頭過去了。
待近了亭子才發現,在亭中候著的非林府上那若天仙的嫡長,而是那瘦瘦小小的嫡三。
“當時外頭裹著厚厚的白狐斗篷,還不過十歲,又瘦又小的,瞧著像一桿風就能刮走。”韓吉回憶著道:“天正好開始下著雪,小臉也白白的,跟那雪一個。”
晉滁沒有打斷他,只是腦海中清晰勾勒出,年的披著斗篷羸弱站在冰天雪地里的畫面。
韓吉仍清楚的記得當時面對他的詫異,仰臉淺笑著看他,聲音弱的說出一番話來——
“韓公子莫驚,我是林家嫡三,聽說今日韓公子到訪,遂冒昧將您請來,是有事要與您相商。”
“既然韓國公府想要娶長平侯府的兒,那嫡長與嫡三其實也差不了多不是。”
不等他驚訝的張大了,又問:“韓公子,你看我模樣長得如何?”
他下意識的就去看,雪白,五致,不難看出是個人坯子,再長幾年也定是個絕佳人。
“再長幾年,屆時我容貌不會比長姐差。讓我替長姐嫁你,你也并不虧什麼。”
聽到這,他倒是有幾分意,可一想起這位年紀還小,要應的話還要再等上好幾年,這就立馬讓他歇了心思。
他沒那個耐心,他更希能早點抱上人歸。
大概見他轉就走,就腳步匆匆的追了上來,他還當是還想上前來勸說,剛要不耐煩的回頭讓別跟了,卻在此時他彎冷不丁被人踹了一腳。
說起來力道并不算大,可那一腳恰踹在關節上,又偏他型臃腫平衡較差,這一來他猛地一踉蹌,而后就一頭翻了欄桿栽到了那湖心中。
“那湖水里可全是冰渣子,水又冷又深,直接能凍掉人半條命……太子爺,,可是想要我的命啊。”
韓吉想說心思狠毒,可一想到這位主與的關系,就咽了這詞沒敢說。
晉滁半闔眸掩了緒。
“后來呢。”
“后來我就拼了命的喊救命。好像是有人來了,當時我也看不清是誰,他們說話我也聽得不太真切,只約聽得那林三小姐大哭著說什麼,不許救。對,攔著人不讓救我,還說什麼大不了一命換一命這類的話。”
韓吉如今回憶還是忍不住的哆嗦。
要不是后來那人沒聽的話,讓人救起了他,那日他當真就沒命了。
想到這,他真心實意的落了淚。
“太子爺您不知道,那日之后我足足昏了七日才醒。醒來后才得知,那林家對我父親說,我是因調戲人家丫鬟才落得水。任我如何解釋,他們都道我是胡言語,不肯信我半個字。”
明明他被人害的差點沒了命,偏到頭來反倒是他的錯了,這讓他找誰說理去。
四周好一陣的闃寂無音。
韓吉雖沒敢抬頭看,卻約覺得此刻太子爺的緒似不大好。
“若你敢虛言半句……”
韓吉指天發誓:“句句屬實,絕不敢有半句虛言。”
這時遠傳來踩地的窸窣聲,待近了就停下,低低響起了那田喜的聲音。
“太子爺,圣上喚您過去呢。”
晉滁低眸冷冷掃過那兩戰戰的韓吉,而后轉往殿里的方向闊步而去。
樹影落在他深邃的廓上,打上晦暗不明的影。
中途時候他突然停了步,轉向田喜道:“你即刻出宮,多派些暗衛過去,去盯著點。”
田喜知道是指誰,自不會多問,領了命后就即刻出宮。
在殿門外時,晉滁定了定神,而后面如常的踏進殿中。
殿觥籌錯依舊,不臣子面上都有醉熏之。
長長的宴桌設列宮殿兩邊,眾臣依次而坐。見太子走過,紛紛垂首躬,以示恭敬。
“太子可是外出賞月去了?”
“確是如此。”晉滁笑道:“冰壺秋月,著實不勝收,兒臣看的神就忘了時候了。”
圣上打趣道:“你倒心急。酒未過三巡,你就急著去賞月。”
說著招來陳王近前:“你不說要敬你大哥一杯嗎?”
陳王忙讓人斟滿酒,小心端著挨近晉滁跟前。
“人間好時節里,惟愿大哥安康,事順遂,解煩憂,常歡喜。”
“陳王有心了。”
兄弟二人過杯,而后飲盡。
之后晉滁有一搭沒一搭與圣上說著話,面如常,只是心底仿佛著重,沉甸甸的。
目不時的掠過那林氏父子的方向,又時不時的落在殿外的方向。
幾次之后,他闔了眼簾遮過眸底暗,而后抬杯飲酒,任那烈酒辛辣滋味滾在嚨里裂開來。
離開不過小半個時辰的田喜,幾乎是狂奔的回了宮。
就算打死他都不會想到,那位主竟然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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