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從江予父母家回來的路上,兩人坐在車里聊了會兒天。
若緒組織著措辭,猶豫了片刻,開口說到:“你們家的氣氛,比想象中好。”
江予目視前方,安靜了一會兒,才開口:“只是偶爾。今天陳叔叔兒子不在,如果在的話,就沒這麼舒服了。”
經江予這麼一提醒,若緒才想起來。江予的繼父還生了個兒子。兒子很早就隨前妻去了國外,兩年前才從澳洲回來。
“陳叔叔的兒子很討厭我。”江予繼續說到,“聽我媽說,那人平時正常的,對熙仔也還行,可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我就開始犯病。所以他在的時候,我很回家。”
若緒一愣,突然理解了江予的心。
難怪了,難怪他說自己對于那一家人來說,是多余的。
若緒思考了一會兒,低聲安他:“也沒事。”
“沒事?”
若緒點點頭:“嗯,以后我們有自己的家了。”
馮佳薇是一周之后,才知道了若緒和江予領證的事。
馮佳薇心中的驚訝和怒氣可想而知。雖然那晚在的病房里,有了點心理準備,可沒想到事的發展有如洪水猛,這兩人竟然背著,悄無聲息地把證給領了。
馮佳薇平時不上微博,手里的最常用的娛樂項目是短視頻件。那天,下樓散步,正好到了同事陳淑華,人一見,就熱地上前打起招呼來:“佳薇,真是恭喜你啊。”
馮佳薇一臉疑:“恭喜?”
“若緒結婚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捂得嚴嚴實實的?”陳淑華道,“如果不是前天我家璐璐回家說起來,我們誰都不知道。”
馮佳薇愣在原地,花了點時間才消化陳淑華口中的信息。
所以……兒,是背著家里人,結婚了?
當然,按照馮佳薇的脾,斷然不會讓陳淑華看自家的笑話。很快展出笑容:“是啊,年紀到了,上合適的就結了。”
“江予那小子以前不靠譜,沒想到這幾年混得還不錯。上回學校說要建圖書館,幾百萬說捐就捐了。若緒找了他,條件上是不吃虧的,就是不知道收心了沒有,如果還跟以前一樣招人喜歡,你家若緒得看點。”
陳淑華口里說著褒揚的話,末了還不忘踩上一腳。那話音里的意思,不就是在擔心兒被人欺騙嗎。
馮佳薇也不示弱:“你放心,他們現在的好著呢。”
陳淑華:“什麼時候辦喜酒啊?”
馮佳薇:“還沒定下來。”
兩人并排走了一段路,陳淑華又提起付明璐明年上半年結婚的事:“我們家最近也在商量婚禮怎麼辦,其實璐璐本不講究這些,只覺得上親戚朋友一起吃頓飯就好了。可男方家不同意啊,生意人好面子,酒店非要五星級的,還是托了關系才提前約上。如果不是因為現在有疫,他們原本打算去蘇梅島結婚的……”
陳淑華將兒奢侈的婚紗、厚的彩禮和婆家人的重視,念叨了一路。馮佳薇有的沒的聽著,這會兒也顧不上這位老同事話里話外的炫耀,整個人沉浸在兒結婚消息的沖擊里。
因為重重心事,走了平時散步的三分之一路程,便打道回府。此時程文晉還在設計院加班,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坐立不安地待了一會兒,撥通了程若緒的手機。
當看到手機上顯示出“媽媽”兩個字時,程若緒就知道,自己大概暴了。
正是傍晚,和江予正坐在客廳里,做著暑假的旅行計劃。因為預見到了即將發生的爭執,若緒接電話的時候,特地避開了江予。
男人認真看著平板上的景點介紹,見若緒突然的離開,一臉疑。
在客廳待了五分鐘左右,他起,朝臥室走去。
他的腳步很輕,走進屋里的時候,若緒正站在落地窗前接電話,聲線平靜。
“這事是突然決定的。”
“最近一直在忙期末考的事,本來想著等忙完了再帶他回家。”
“您別想,我也不是有意要瞞著您和爸,就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說這事。”
“不然能怎麼辦,證都領了,難道我再去離個婚?”
“媽,還記得我那天說的話嗎?如果不是他的話,那麼,也不會是任何人。”
人一直背對著臥室的口,并沒有發現房間里多出了個人來。
江予站在離四五遠的位置,靜靜地聽著的話,突然之間,心臟像是被什麼地包繞住。
如果不是他的話,那麼,也不會是任何人。
明明說話的語氣和而平靜,江予卻在里面聽出了一與子同裳的堅定。
又聊了幾分鐘,程若緒終于掛上了電話。一回頭,才看到站在后的影子,表出驚訝:“你什麼時候上來的?”
江予不答反問:“你媽打來的電話?”
程若緒收起手機:“嗯,聽住在我們小區里的同事說了我們領證的事。”
江予:“生氣了?”
“應該是吧。”若緒無奈地笑,換誰誰不生氣呢。
看到兩邊家長的反應后,若緒偶爾也會產生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之過急,把順序搞錯了。
聽了若緒的想法,江予反而安:“這種事,結果最重要。猶猶豫豫的反而會節外生枝。”
若緒沒說話。
江予了把的頭:“別想了。來跟我說說,你媽剛才在電話里,說了什麼。”
若緒誠實地開口:“先是念了我十來分鐘。”
江予:“然后呢?”
若緒:“然后……我媽帶完這個學期不是退休了嗎。畢竟是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教師了,我們家準備聚在一起,給辦個告別宴。問我,那天你會不會去?”
江予愣住。
若緒:“很小的宴會,一共三桌,只請了一些關系很近的親戚朋友。本來是想讓你明天就去我家吃飯,但這會兒正在氣頭上,我擔心會挨罵,就推掉了。我媽這人臉皮很薄的,你放心,當著大家的面,肯定不會為難我們。”
江予忍俊不:“你倒是想得周到。”
***
結婚以后,若緒打算徹底搬離自己的教師公寓。因為江予目前住的地方離兩人的工作地都很近,于是決定繼續待著這里,一邊尋覓更加合適的居所。
這天,開始收拾屋子,準備騰出點地方來,把自己的日常所需統統搬來江予。
先是清理自己的東西,然后,又開始清理起江予的資料。
因為涉及的領域相近,兩人有不相同的專業書籍。若緒站在江予的書柜前,仔細地查看著書名,順手把重復的書籍挑選出來,準備打好包,以后挑個時間和不常用的品一起放回小公寓。
就這樣忙到了九點。清點完書籍之后,在書柜最下面的屜里,發現了厚厚的一沓病歷。
若緒停頓了片刻,然后,將東西拿出來,開始一頁一頁地仔細翻看。
放在最上面的,是江予這幾年胃潰瘍發作的住院記錄。一共是三本記錄,除了上回和白洲喝酒發作的那次,另外兩次分別是在三年前和六年前。
除了住院記錄,還有陸陸續續的門診記錄和化驗單。從兩年前開始,看病的間隔時常從半個月一個月,變了半年左右,說明病是在好轉的。
繼續往下翻,然后,在最底下,看到了一本不同的病歷,里面記錄的容,并不是胃病。
順著病例書寫者龍飛舞的字跡,若緒在疾病診斷的那一欄,辨認出了“突發耳聾”五個字。
愣住了,再次確認了一遍,封面上寫的是江予的名字沒錯。
突發耳聾?
回味著這陌生的名詞,若緒一臉懵怔。他得過這種病嗎?為什麼他從來沒有跟提起過?
若緒的心底浮現起一不安,開始仔細閱讀起江予生病的來龍去脈。花了好一會兒的功夫,終于從某次就診記錄上,辨認出了那一句——
“患者十五年前,因外力擊打后出現右耳聽覺減退……”
被寫下這份記錄的時間是去年,推算起來,病歷里提到的外力擊打后聽覺減退,就是十二歲那年馮佳薇打江予掌那次。
記得當年事發后,江予有近一周的時間聽不到聲音,雯姨為此帶他輾轉幾家醫院看病。可是,在那之后,江予的耳朵不是好了嗎?
若緒的腦袋一片混,無數細枝末節向他涌來,讓突然聯想到了某種可能。
他是真的好了嗎?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從頭到尾,一字一句地將江予的病歷本看了一遍。看病的次數一共五次,每次都是因為突發耳聾復發,去醫院復查聽力。最早一次是五年前,但據文字描述,他發作的頻率極低。每次發作不過二十到三十分鐘,可以自行緩解。
若緒拿著病歷本,大腦一片空白。心里的緒劇烈翻涌著,像是滾燙的巖漿,灼得眼眶發熱。
見若緒在書房里待了近兩個小時,江予有些奇怪,近十點半的時候,推門進來看了一眼,然后,他便看見若緒一不坐在書桌前,捧著一大疊病歷資料,紅眼睛的畫面。
他一臉詫異:“你怎麼了?”
江予的聲音,像是在若緒的心上劃破了一道口子,滾燙的緒嘩啦啦地淌而下。原本不想哭的,可在男人出現的那一瞬間,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捂著臉,從來沒有哭得這麼傷心過,淚水掉落在江予的病例上,暈開一點一點的淚跡。
若緒這一哭,倒是讓江予慌了。他看了眼若緒手里的病歷本,突然間明白了來龍去脈。
他著的頭發:“別哭。”
若緒靠在他懷里,含含糊糊地說:“對不起……”
“你跟我道什麼歉?”
若緒語無次:“你耳朵的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江予并沒有回答:“一點小病,本不影響生活。你看,我們在一起相這麼久,不是一點都沒看出來嗎?”
若緒的眼淚還在流,忍不住噎:“所以,我媽那次手之后,你耳朵一直沒好,是不是?”
“好了,只是偶爾會再犯。我媽本來就擔心的,我看不是大事,就沒有再跟人提起過。”
若緒:“那為什麼一直沒有告訴我?”
江予話音溫:“還不是因為,怕你哭現在這樣。”
若緒哭得更兇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江予輕聲安:“別哭了,你看,你不是都把自己賠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