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鵬第二天下午四點多才趕回來, 瘦瘦的男人,三十來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像四十幾, 窮困的山里生活以及不修邊幅令這個村莊的人普遍顯老。
何大鵬眼眶紅彤彤顯然已經哭過,不過經過一天的趕路, 他已經沒剩下多悲傷。何父五十快六十的人了,在雅埠村這年紀死的不算早, 至于死于非命,死都死了,哭有什麼用。
何大鵬非常平靜地上手辦起喪禮來,彷佛死了爹也就是那麼一回事。
即便是何母, 兩天過去后, 的哀痛已經所剩無幾, 這會兒坐在棺材里抹著不存在的眼淚唱歌一樣地哭,真的是唱歌, 聲音高富有韻律,這是當地特有的哭喪風俗, 死者親近的眷都要表演一番。
論理姜歸也要表演, 不過不會, 會也不表演。何母罵了幾句沒用的廢之后, 怕唱不好晦氣, 就把趕去洗菜。
何母哭唱表演結束,聲一收臉一變,立刻恢復正常模樣。
旁邊何老二家的婆娘接上,開始唱歌一樣地哭。
棺材邊熱熱鬧鬧地哭唱,外頭開開心心地聊天,小孩子們嬉嬉笑笑地玩。
“我就下去賣點貨, 哪知道會出這事兒。”何大鵬激地拍大,“要知道我就不下山了,要是我跟我爸一塊去地里,我爸不能遇上這事。那天我走的時候眼皮子就在跳,果然出事了。”他的表與其說是悲痛懊惱不如說是難以形容的興,好像一下子為了焦點,難以抑自己的表演。
“回頭辦完事,我就拿著槍進山打狼吃,王八蛋,敢吃了我爸,我搗了它的窩,了它的皮。”
“我跟你一塊去,狼皮老值錢了,狼補,再過兩個月就過年了,得弄點錢來。”
一群人就討論起打狼來,鄙的笑罵聲間連不斷。
哭哭笑笑就到了晚飯時間,這頓晚飯是喪禮上最隆重的一頓飯,明天一早就會抬著棺材下葬,雅埠村至今還保留著土葬的風俗。
葬禮的隆重現在飯菜上,有有魚,何大鵬借了錢買的,生前不顯得多孝順,死后卻得把葬禮辦得面面顯出自己孝順來。往往的一場白事就吃窮主家,饒是如此,雅埠村的村民們依舊樂此不彼。要是誰家席面寒磣,還得被全村瞧不起。
除了盛的葷菜外,還有酒,何父自己釀的葡萄酒。何父煙也喝酒,不起煙酒就采野煙葉自己做香煙,買不起酒就摘野葡萄自己釀酒。何父應該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做的葡萄酒了他的白事酒。
一壇又一壇的酒被擺出來放在桌上,男人們大碗喝酒大口吃,吃的是紅滿面心滿意足。
何大鵬啜一口酒:“這酒有點兒酸還有點苦。”
“你爸這一批沒釀好。”另一個村民接話,滿不在意地喝了一大口,自己釀的酒,就是這樣,味道時好時歹,釀失敗了經常有的事,照喝不誤。
喝著喝著還拼起酒來,劃拳吆喝,熱鬧極了,丁點不見喪事的哀傷,只剩下歡快。
老爺們喝著酒,人卻是沒酒喝的,帶著孩子們坐了好幾桌,使勁往自家孩子碗里夾菜生怕了吃虧。
這個村子以前靠換婚娶老婆,就是兩家兒換一換,你兒嫁給我兒子,我兒嫁給你兒子。村里上了年紀的人大多都是被家里人當貨換到雅埠村,逐漸地從害者變加害者。
隨著其他村落漸漸搬下山富裕起來,固守在山上的雅埠村慢慢換不到老婆了,就開始人買人。從八幾年開始到現在,二十年間,買了三十幾個。這個村子一共就六十五戶人家,年輕媳婦幾乎都是買來的。
此刻,這些年輕人坐在那里,能離開牢籠坐在這里,意味著們已經得到買家的信任,換句話說被公認們已經認命,不會再跑。
姜歸看過去,們的神是目驚心的麻木,彷佛被現實折磨到絕,只剩下一軀殼。
何母慫恿大孫子去他爸那里吃飯,男人桌上的菜比人的好,何家寶爬下凳子沖過去,“爸爸。”
何家寶抓著桌子邊緣:“爸爸,我要吃。”
喝的面紅耳赤的何大鵬抱起大兒子夾了一塊過來,何家寶直接用心抓住往里塞。
旁邊的何老二笑呵呵的:“有什麼好吃的,真男人就應該喝酒來,酒比好喝。”說著何老二拿筷子沾了沾酒遞到何家寶面前。
一桌人都笑瞇瞇地看著還有人起哄:“來嘗一嘗,可比你的還好吃。”
何家寶在家是常被何父抱在上這麼喂酒的,啊的一聲張開,含住他二爺爺的筷子,被酒辣的眉頭瞬間皺起來。
一桌人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哄堂大笑,就是何大鵬自己都哈哈大笑。
“好不好吃?”何老二笑呵呵地問何家寶。
何家寶大聲道:“辣,還有點甜。”他咂了一下,似乎在回味。
當然有點甜,姜歸怕草藥太苦,掃了這些人的酒,又加了點糖進去。
“小子可以啊,還吃出味來了。”何大鵬用力著何家寶的頭頂,一幅后繼有人的欣,“以后也是個有酒量的。”
何老二得意:“咱們老何家就沒有不會喝酒的男人。”又沾了一筷子酒讓何家寶嘗。
被笑聲鼓舞的何家寶來者不拒。
“小子可以啊,不怕辣,來,喝一口。”何大鵬笑哈哈地端起自己的碗。
“喝一口就喝一口!”同桌的興起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喝了這碗就是你的了。”
何家寶捧起碗咕咚咕咚開始喝,引來一陣熱烈喝彩。
引得大家伙兒都看過去,何母扭頭看過去,笑罵:“大鵬也是的,居然讓家寶喝酒,那麼一點點人,別喝醉了。”
“葡萄酒勁兒小不要,大鵬小時候不也他爸的酒喝。”何二嬸笑著道。
“可不是,這小子和大奎喝醉了往草垛子里一趟,怎麼找都沒找到,還以為他們被狼叼走了,嚇得我們夠嗆。”何母笑起來,丁點沒有過去阻止的意思。村里男娃哪個不是被爺爺爸爸沾著筷子喂酒喂大的,酒量就是這麼練出來的。
何母不阻止,姜歸更不會阻止。
何家寶是何家四兄弟里最惡心的一個,長子長孫最得寵,何家人寵孩子就是使勁把孩子往垃圾帶。
復讀的是何家寶,考研的是何家寶,有閑錢談的也是何家寶。
主張上網絡尋親節目的是何家寶,公眾面前賣慘最狠的是何家寶,帶著主播堵姜萊的也是何家寶。
姜萊和開心的車禍,罪魁禍首就是何家寶。
姜萊和開心車毀人亡,何家寶也落不到好。
囑姜萊早就立下,的產小部分會由丈夫繼承,大部分留給婦兒基金會。何家五兄妹包括姜父姜母都別想得到一分錢。
何家寶已經敗名裂,又攤上間接害死姜萊母的罪,當姜萊死去,哪怕是那群指責的鍵盤俠里都會有很大一部分人轉而同姜萊,把箭頭指向何家寶。迎接何家寶的將會是社會死亡。
可,也只是社會死亡而已。
人們這里吃好了,男人們還在喝酒。一些關系遠的帶著孩子先回了家,關系近的則留下來洗刷鍋碗以及守夜,需要一直守到早上五點,然后抬著裝有何父骨頭的棺材進山下葬。
“好了好了,差不多了,都悠著點,早上還要抬棺,別喝醉了。”何老二到底年紀大更有分寸,站出來阻止拼酒拼急了眼的年輕人。棺材分量不輕,得四個年輕人來抬,因為山路不好走且距離遠,中間還得換上兩撥人,“明天回來再喝,明天喝個痛快。”
何大鵬也說:“那今天就到這了,大伙兒把這杯喝了,明天我再陪著你們好好喝。”
主人家都發話了,其他人便停下來,熱熱鬧鬧地一口悶掉最后一杯酒,胡了幾口飯墊墊肚子。
吃完飯,一部村民回家休息,明早再過來。要守夜的則把撲克牌拿出來,準備打上一夜的牌,要不大晚上的多無聊。
這熱鬧快活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辦婚禮來著。
姜歸輕輕一勾角,笑吧,鬧吧,以后就沒機會了。
“嘔。”打著牌的何老二忽然嘔吐。
“爸,你怎麼了?
“二叔!”
手腳發眼冒金星的何老二從凳子上到地上,了電一般搐,嚨里吐出來的不再僅僅是食還有水。
何家人嚇得魂飛魄散,沒頭蒼蠅一般團團轉。還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提醒一句是不是吃了不好的東西中毒了。這在山里常見的,靠山吃山,一不小心就會吃到不能吃的東西,尤其是蘑菇這一類東西。
一經提醒,何二嬸就想起沖鹽水這個土方子催吐,還不等行。
“嘔!”何大鵬也吐了。
接著,彷佛按下了某種開關,嘔吐聲此起彼伏,還有人口吐白沫直接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