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擺了十年的高考, 在77年的12月中旬恢復。

　姜歸知道高考會恢復這件事，一直在暗中準備，一面收集復習資料, 一面借著輔導衛南衛北的機會假裝重新學習，姜慧只有小學文化, 總得給自己找個能參加高考的理由。

　未來十年，大學生十分金貴, 姜歸覺得可以給自己鍍個金，提高社會地位惠及三個小的，同時也能學點新東西，指不定下一個世界就用上了。

　重燃學習熱的姜歸時不時找姜家最小的兒子姜和平問問題, 別看姜和平已經高中畢業, 知識儲備量卻嚴重不足, 他上學那十年正是最的十年，就沒怎麼好好學習過。

　姜和平很多時候被姜歸問得頭禿, 為了在姐姐和侄子外甥們面前保住自己高中畢業生小學老師的面，姜和平默默看書。然后, 驚喜地迎來了高考恢復。

　姜和平當然要參加高考試一試, 還說七姐你要不也試試, 你也能報名。

　這一次高考, 準門檻非常低, 并且沒有年齡限制。

　正中下懷，姜歸笑瞇瞇地說，那我也報個名看看，和你一塊復習，省得你懶。

　復習過程中，姜和平真是一點懶都沒功, 他七姐可太嚴格了。后來進大學的姜和平由衷地謝他七姐，573萬考生，只有273萬考生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若非他七姐的嚴格，恐怕他也是那失意的五百萬人中的一個。

　兩份錄取通知書同時達到姜家，姐弟倆報的都是省城大學，姜歸是機械工程系，姜和平則是醫學系。

　姜父樂得是合不攏，向郵遞員又是塞糖又是遞煙。

　郵遞員樂呵呵地道喜：“大叔好福氣，兒子兒都考上了。”

　姜父只剩下笑了，笑得眼睛都不見了，整個姜家都是喜洋洋的，莫說自家人，就是本家，本村人都覺得與有榮焉，這年頭的大學生那就是金凰，一個村都未必能出一個，他們村卻出了兩個。

　村民津津樂道。

　“和平就算了，高中畢業生還是老師，可姜慧，想不到，想不到啊。”

　“這姜慧啊，離了婚之后，日子是越來越好。先是進了畜牧站，伺候畜牲還伺候出名氣了，市里省里都來請著教課，人一轉就了正式工，每個月工資補好幾十塊。之前都覺得一個出嫁的小姑子帶著孩子回家不厚道，可也就頭兩個月麻煩家里，后來是老姜家沾的。”

　“米面啊，我三天兩頭看往家拿，那兩個嫂子笑的不要太高興。”

　“有這麼個能干又大方的小姑子我也高興啊，現在更高興了，就姜慧的作風，能不拉拔兄弟侄子，高興的事還在后面呢。”

　“嘿嘿，老章家的人怕不是得悔青了腸子，走了一個大學生。”

　一提章家，眾人就出一個嫌棄的表來。

　“上個月我去南橋走親戚，看見陳金花了，老得厲害。”

　“沒了兒子兒媳們伺候，什麼都得自己來，能不老嗎？啊，就是太作了，但凡不是太過分，也不能鬧這樣，兒子媳婦孫子孫都跑了。稍微收斂點，的日子不要太好過。不過換個說法，要不是太過分，得姜慧離了婚，姜慧大概也不會有今天。”

　“按你說的，姜慧還得謝謝那陳金花。”

　“謝個屁，要我說，是章家克了姜慧，沒嫁到章家前，姜慧不也好一姑娘，長得水靈又能干。做了章家媳婦，人就憔悴起來，離了婚又好了。不就說明章家克媳婦嗎，另外一個媳婦，什麼芳草的，不也過得好的。”

　過得好的薛芳草心里非常高興，一直就對姜慧心存激，要不是對方點醒，還傻乎乎地留在章家當牛做馬，哪里想得到離婚，更過不上現在這樣的好日子。離婚雖然有諸多不方便，但是怎麼都比留在章家好。

　這兩年眼看著陳金花越過越慘，薛芳草就越來越高興。就該這樣，禍害了別人，憑什麼陳金花能過上好日子，好日子沒了，陳金花才會反省反悔，可沒法改變，于是更加后悔痛苦，這才是報應。

　眼下姜慧考上大學，陳金花還不得追悔莫及，想想那表，薛芳草就高興。很高興的薛芳草特意拿了一團棉花去找牛二嬸子，準備一邊理棉花一邊嘮嗑。

　當年因為牛二嬸子和陳金花不對付，和牛二嬸子也不對付，自打離婚之后，兩人迅速建立起立友，關系好極了，有關陳金花的笑話牛二甚至都會開開心心告訴薛芳草。

　走到路口，正好聽見牛二嬸子的吆喝，薛芳草樂了，加快步伐趕過去，卻只能看見陳金花拉著章思甜逃命似的進了屋。

　薛芳草憾撇撇，高聲打招呼，“嬸子。”

　牛二嬸子也大聲：“芳草，聽說了嗎？姜慧考上大學了。”

　薛芳草故作驚訝：“真的嗎？”

　“真真的，比珍珠還真。”牛二嬸子嗓門扯得老大，“省城大學，好學校哩，你說姜慧咋就這麼厲害勒。”

　“本來就是個伶俐人，只以前被得狠了，顯不出來，這兩年沒人著，不用一天到晚干活有時間看書，可不就出頭了。老天有眼，讓離了火坑，要不這麼個伶俐人就被耽誤了。”

　躲到屋里頭的陳金花聽得心浮氣躁，這兩個八婆，這麼大聲，分明是故意惡心。得意什麼，又不是們考上了大學，姜慧考上大學又不會給們好。

　“媽媽，二嫂考上大學了？”章思甜眨著眼睛，因為瘦，顯得眼睛格外大，卻不再無憂無慮。

　臉難看的陳金花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地嗯了一聲，忍不住道：“你好好讀書，以后也考個大學，考個比省城大學更好的，給媽長長臉。”

　章思甜懵懵懂懂地嗯了一聲，小聲問：“二嫂考上大學，就更不可能回來了，是不是？”他們都說媽媽走了二嫂，二哥生媽媽的氣，一直在想，要是二嫂和狗蛋兒他們回來了，二哥是不是就不會生媽媽的氣，他們一家人就又能和好。

　陳金花呼吸一窒，怎麼可能回來，以前都不可能回來，現在就更不可能回來了，考上大學，姜慧算是鯉魚躍龍門，今非昔比了。以后那就是上等人，跟他們完全不一樣。陳金花心里就像是有幾十只老鼠在抓，難得。還有什麼比看著你討厭的人過得好更難的事嗎？沒有！

　難的陳金花在傍晚見到一疲憊回到隔壁的章二河，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直接道：“老二，他們都說姜慧考上大學了。”

　章二河這兩年也老得厲害，不只累心里更累，苦悶的生活令他眉頭一直皺，皺出兩道深深的皺紋，哪怕不皺眉時看著也像是在為了什麼煩心事皺著眉。多出來的皺紋讓他看起來格外蒼老，三十還不到的人，看著倒像是三十好幾了。

　章二河那兩道眉頭的皺著，抬頭看著陳金花：“那又怎麼樣，你還想攛掇我去找不，你看看我現在這模樣，得是多瞎才會看得上我，就算瞎了眼看上我，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伺候你。消停點吧，別鬧了，好好的過日子不嗎？”

　說罷，章二河進了隔壁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陳金花眼淚掉了下來，就那麼一說而已，老二至于嘛，他就是心里不痛快沖自己撒氣。他不痛快，自己難道就痛快了。

　陳金花抹著眼淚回去，心里的后悔一陣一陣往上涌，要知道姜慧以后能這麼有出息，肯定不那樣對，可自己不是不知道嗎？一個兩個的離開后越過越好，越發襯得自己是個笑話。姜慧這大學一考，外面那些人又得編排。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

　陳金花覺得日子難捱，章二河又覺得何嘗不是，他恨不得離開章家離開南橋，離這里的人這里的事都遠遠的。可他離不了，出個縣城都得介紹信，去了外面更沒法生活。

　一年后，章二河迎來了轉機，改革開放了，允許人們做點小生意，也允許人們小范圍的流。章二河去大隊長那開了一張介紹信，背著個包就出了門。

　直到三天沒看見章二河，陳金花才擔心地去敲門，沒人應答，可這大晚上能去哪兒？陳金花慌了神，顧不得旁的，跑到不遠的章二伯家，驚慌大喊：“二河不見了！”

　“他去外面找工作去了。”章二伯沒好氣地瞥一眼陳金花，章二河走之前跟他打過招呼，想起暮氣沉沉的侄子，再回想當年，這侄子有文化又在隊里當會計，走到哪兒不是抬頭笑呵呵的。可因為陳金花這個娘，抬不起頭來做人，整個人都孬了。

　陳金花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找工作，外面哪有工作，他去哪兒了？”

　章二伯冷冷盯著陳金花：“現在倒來關心了，你是關心二河呢，還是關心二河走了，沒好地方柴火。”

　陳金花的柴火都是從章二河那里的，章二河懶得計較也計較不清，住在一個院子里，他又得出去干活，防不住，到底是親媽，為了點柴火鬧，白白讓人笑話。章二河現如今最怕的就是被人笑話，他被笑怕了。

　陳金花噎了噎，聲音變得哽咽：“他怎麼能出去都不和我說一聲，還有把我當媽嗎？”

　“你沒把人當兒子，倒有臉讓人把你當媽。早幾年倒是把你當媽了，你是怎麼對他們三個，有一個算一個，都你作的沒了家，老四命都沒了。”章二伯恨聲，“老二為什麼要走，就是不想和你這個當媽的住在一塊，見了你這個人就難。他寧肯去什麼都不知道的外面闖闖，起碼還有機會重新開始，不然，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上一陣一陣的發冷的陳金花打了一個晃，眼淚奪眶而出。老四沒了，老五不肯回來，唯一留在邊的老二也跑了。人還在，哪怕不管，可好歹住在隔壁，心里有個底，知道真遇上大事，老二不可能不管。

　“老二他去哪兒了？”陳金花哭著問。

　章二伯冷冷道：“不知道。”

　陳金花想鬧一鬧，章二伯娘眉頭一皺，幾個媳婦就靠前幾步。陳金花不敢鬧了，鬧起來只有被妯娌婆媳幾個揍的份。陳金花抹著淚悲悲戚戚的離開，有兒媳婦了不起啊，也有，以前有三個，個個比二伯子家的聽話，當初這妯娌不要太羨慕。想起過往的那些日子，陳金花悲從中來，怎麼就變這樣了呢！以前多好啊，兒子兒媳孫子孫都在邊，現在都走了，一個一個全都走了，只剩下和甜甜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