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河晚上回來,一聞那個味,什麼都沒說,打了水來給章四海收拾。
章四海閉著眼睛,眼淚直流。他活著還有個什麼勁,老婆孩子都沒了,親媽嫌棄的不行,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唯一對他好的二哥,被他拖累的筋疲力盡,每天在外面干得一汗,回來還得伺候他這個殘廢吃喝拉撒,人都快累垮了。
他活著,只會拖累二哥。
算了吧,別禍害兄弟了。
“二哥,我拖累你了。”
章二河著章四海的子:“又說這種話,是我帶你去挖河渠,是我害了你。”
“你是為了我好,我不怪你。”章四海哽咽,“二哥,我不怪你,我就怪自己,干嘛不聽你的話,做了該做的,其他管媽怎麼說怎麼罵,是我不了。你才看不下去要去挖河渠,我自找的。”
章二河作頓了頓,“別說了,沒勁。”
“是沒勁的,你說咱媽怎麼就和別人家媽那麼不一樣啊。”不等章二河回答,章四海自嘲地笑了笑,“咱們兄弟也和別人家兒子不一樣,那個聽話,老婆孩子都得往后靠,結果好好的老婆孩子都跑了。二哥,我現在特別后悔,后悔不該什麼都聽著咱媽的,真的,我特別后悔。哥,以后你別啥都聽媽的,讓老五也是,多替自己想想,再想想別人家媽是怎麼對兒子,別咱媽一哭就什麼都依著。咱媽這人,心太狠。”
“老四?”章二河愕然,沒想到會從他里聽到這樣一番話。老四是三兄弟里最不得寵的一個,偏偏是最媽話的一個。
章四海抹了一把臉:“二哥,我沒事。”
章二河一大早醒來,先去章四海房間看看況,一推門,看見的就是兩只下垂的腳,再往上,眼的是面孔扭曲舌頭外的章四海。
“老四!”章二河驚恐絕地大一聲,沖上去把人放下來。
陳金花被章二河凄厲的嘶喊驚醒,循聲來到章四海房間,就見章四海躺在床上,章二河抱著頭蹲在地上,還有點迷糊:“這是怎麼了?一大早地喚。”
章二河慢慢抬頭,發紅的雙眼直視陳金花:“老四上吊死了。”
陳金花悚然一驚:“你胡說什麼!”
章二河猛然站起來,怒吼,“老四死了,不用再花錢治病不會再拖累你,你滿意了嗎?”
陳金花形一,不敢置信,“死了?”
怎麼就死了呢?陳金花呆愣愣地坐在凳子上,前是來來往往理喪事的本家人。
陳金花沒理他們,他們也沒理陳金花。
死了,真的死了,半夜里上吊死了,老四怎麼把自己吊上去?他干嘛想不開吊上去啊,是嫌棄老四不中用又腌臜,可真沒想過讓老四去死,那是兒子啊,親生兒子。
陳金花揪著前服,眼淚猝不及防地滾下來,哭喊:“老四。”
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嚇了大家一大跳,發現是陳金花,換來一堆異樣的眼神,沒一個是同的。這村里頭可沒什麼,陳金花怎麼對章四海,大家伙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章四海想不開,陳金花這個當媽的起碼有一半的責任。現在知道心疼了,人活著的時候怎麼就不心疼心疼。
“買棺材辦事要錢。”慘白著臉的章二河找上陳金花。
陳金花這次沒不舍得,“一百塊,一百塊夠不夠?”陳金花急慌慌回屋拿了一百塊遞給章二河,“老二,老四,老四他。”
章二河拿過錢,轉就走。
陳金花著手,怔怔著大步離開的章二河,如墜冰窖,無邊無際的恐慌籠罩了陳金花。陳金花覺得自己死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也要跟著沒了,六神無主的陳金花想起了小兒子,跑到大隊打電話找章五洋。
章五洋在一個多小時前已經接到章二河的電話。章五洋想請假回來,章二河讓他別回來,回來干嘛,老四已經死了,回來聽老娘哭訴嗎?老五是他們兄弟里最早想明白的一個,好不容易想明白了,還是別回來被影響了,在外面好好過日子。
老四已經沒了,他想逃也沒地方逃,幸好還有個老五跑出去了。
章二河把章四海走之前那晚上說的話轉述給章五洋,“老四說他特別后悔,后悔不該什麼都聽咱媽的。老四讓我們以后多替自己想想,老四還說,咱媽,心太狠!”
陳金花沒找到章五洋,失魂落魄地回來,恍恍惚惚之間一抬頭,看見薛芳草帶著兩個孩子來了。
不管怎麼樣,章四海都是兩個孩子的親爹,人沒了,應該過來磕一個頭。謝老太太也是這麼說的,于是薛芳草來了。
“薛芳草你還有臉來!”陳金花怒氣磅礴。
薛芳草循聲回頭,著怒氣沖沖的陳金花,“我為什麼沒臉來,你不會想說是章四海是我害死的吧。”
陳金花就是這麼想的,要薛芳草把人接過去,有老婆有孩子章四海怎麼會不想活,“你敢著良心說老四的死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跟我有什麼關系,倒是你,你敢不敢著良心說你兒子的死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陳金花,死自己的親兒子,老虎都沒你毒,你怎麼還有臉把責任推我上。哦,這樣你就能心安理得,晚上睡得著覺了。章四海還沒下葬呢,你就當著他的面推卸責任,你就不怕他坐起來找你算賬。”
陳金花怒目圓睜:“要不是你和朱滿倉勾勾搭搭,老四怎麼會想不開。”
“你他娘的把放干凈點。”薛芳草然大怒。
陳金花:“你敢做還怕人說,你……”
“夠了!媽,今天是老四下葬的日子,你能不能別鬧了,你要讓老四死了都不安心是不是!”章二河五扭曲,額角青筋暴跳,用一種憤恨又冰冷的目瞪視陳金花。
陳金花呆住了,只覺得腳底板躥上來一寒意,骨頭里都冒寒氣。
薛芳草都有些驚訝,沒想到章二河居然敢吼陳金花,轉念又覺得諷刺,要是早有這氣魄哪有今天。
當著人面被吼的陳金花面無存,當下滾出眼淚,可沒人理。
章二河對薛芳草說:“你能來,謝謝,老四心里準高興,他知道對不起你和孩子。”
薛芳草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領著兩個孩子過去看章四海。
涕泗橫流的陳金花立在原地,尷尬的要死,不了四面八方投來的奚落嘲笑目,捂著臉跑回房間。
房間里,章思甜正坐在床頭吃糖,陳金花沒讓出去,給了一把糖讓在屋里自己吃。
“媽媽。”
陳金花抱住兒,眼淚默默往下淌:“甜甜,媽只有你了,媽只剩下你了。”
老四沒了,老五聯系不上,老二明顯離了心,們娘兒倆往后這日子可怎麼辦。一種難言的恐慌襲上心頭,攥住陳金花的心臟。
很快,恐慌真。
葬禮之后,章二河把章二伯幾個長輩請來,提出要分家。家里的房子他只要兩間,生下五間都歸陳金花,自留地只要自己那一份,至于養老,一年給一百二十斤糧食。
陳金花如遭五雷轟頂,不敢置信瞪著章二河,“分家!你居然要跟我分家,我都這把年紀了,你妹妹還這麼小!”
“四十出頭,村里這年紀的都在干活,都能養得活自己。五洋每個月給你寄五塊錢,四海葬禮用了六十二塊錢,之前用了三十,賠償金你還剩兩百,加上五洋匯給四海的一百,一共是三百塊錢。我每年給一百二十斤糧食。你的日子比村里絕大多數人都過得好。”
可帳不是這麼算的,家里沒個男人算什麼,陳金花不把兒子放心上,卻知道過日子不能沒有兒子,就說那些砍柴劈柴的重活,總得有人干吧,還有自留地的田誰種。
“我不答應。”陳金花賣慘,“老四沒了,老五在外頭,我邊就你這一個兒子了,你怎麼能不管我,你妹妹才六歲,你怎麼能狠心不管。”
章二河聲音悶悶的,“答應不答應,我都這樣。”
陳金花淚如雨下,“老二,你這是要我去死啊。
章二河盯著陳金花的眼睛,“是你死了老四,你知道老四死之前那晚上跟我說什麼嗎?他說,咱媽,心太狠!”
陳金花腦袋嗡的一下炸開了,整個人趔趄了一步。
“分了吧,四十出頭,又不老,有手有腳,有錢有地,怎麼就活不了了。倒是老二,再跟著你過,過不上好日子。”章二伯嘆了一聲,老二可算是看明白他媽這個人,可代價太慘了。老四啊老四,才二十五歲呢,大小伙子一個,就這麼沒了。
之前恨這侄子窩囊,現在章二伯卻是疼,心口疼得慌,那麼大個小伙子,一轉眼就沒了。老二不能再出事了,再讓陳金花拘著,別看陳金花現在悔得跟什麼似的,好像要改好了,狗改不了吃屎,裝不了太久,早晚得現原形,老二跟著會被活活累死憋屈死。
所以哪怕章二河要和陳金花章思甜分家,論理是不對的,一個老一個小,他又是唯一在邊的兒子,還是長子,沒這樣的道理,但是章二伯必須支持。
陳金花不樂意,可只要章二河樂意,還真不著不樂意。以往陳金花能那麼橫,是三個兒子慣著,所以橫得起來,沒人慣著,陳金花橫不了,哭鬧也沒用,只要章二河狠得下心。
很多人都覺得章二河狠不下這心,覺得他堅持不了太久。
事實打臉,章二河就是狠的下心。他每天早早起來,做好兩頓飯,吃了早飯,把剩下的裝好,然后出門干活,飯就在地里吃。
陳金花端著吃的過來獻殷勤,章二河看都不看一眼。
陳金花搶著要洗他的服,章二河搶回來悶頭就走。現在他洗自己服,沒人會嘲笑他窩囊了,他一個單漢不自己洗還等著誰洗,章二河覺得諷刺極了。
陳金花哭哭啼啼懺悔一堆保證,求二兒子回心轉意。
甚至陳金花都派上章思甜打親牌,章二河依舊沒有心,他連陳金花這個媽都不管了,還管什麼妹妹。疼妹妹只因為媽不是因為想疼,他連自己兒都沒疼過。
章二河看著圓潤的章思甜,眼睛酸脹的厲害。
的行不通,陳金花胡攪蠻纏,依然沒用,章二河鐵了心一般,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不管隔壁的老娘妹妹。陳金花唯一能占到的便宜就是章二河的柴火,其他真沒有了。
陳金花心慌意,意識到這個兒子是真的跟離了心,還有老五,怎麼都聯系不上,兩個兒子都不管了。
如喪考妣的陳金花抱著章思甜大哭痛哭,終于認了命,開始自力更生過日子。
早些年就是這麼過來的,可當了五年來手飯來張口的老佛爺,陳金花哪里還回的到當年,最多也就是做做飯洗洗服,家里衛生胡搞搞,至于自留地里的活,堅持了一陣之后就放棄了。要是吃得了苦,哪至于淪落到今天。
江山易改本難移,早幾年勤快是被婆婆丈夫著。婆婆丈夫走了,陳金花就放飛天,被三個兒子慣得更加好吃懶做。哪怕幾個兒子不滿了,因為彈不住,陳金花依舊我行我素。現如今陳金花明知道不妥,可更人管,勤快是絕對不可能勤快的。
就這樣,陳金花的日子都比村里大多數人過得好,不用下地干活不差錢不差吃的。可陳金花覺得老苦了,畢竟以前過得更好,陳金花覺得現在的日子就跟泡在黃蓮水里一樣苦,什麼都得自己來,更重要的是沒有安全,手上是有幾百塊錢,可花完就沒了,沒了之后就只能靠五塊錢一個月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