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花一屁坐回凳子上, 上一陣一陣的冒冷氣，蒼白辯解：“又不缺錢，家里人人都拿工資的, 那麼有錢，怎麼這麼小氣。”

　章五洋無言以對, 杜華工資尚可，杜家也的確人人有工資, 但是還真沒到不差錢的地步。吵開之后，他才發現，這兩年都是杜華和杜家父母在養兒子，而自己的錢大部分寄回來, 剩下的用在自己上, 幾乎沒怎麼用在杜華和兒子上。這些在以前被他有意無意地忽視了, 他一個大男人卻沒養家，難怪杜華要和他離婚。

　“那點錢對他們家來說, 算什麼啊。”陳金花心慌意，想不明白, “怎麼就能為了這點錢離婚呢。一個兩個的, 到底怎麼了, 怎麼都鬧離婚, 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就不怕人笑話嗎！”

　現在被笑話的那個人是他，章五洋滿苦。

　陳金花倏爾臉巨變：“老五，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放假還是被開除了？”的聲音繃的厲害，就像拉滿的皮筋。

　章二河頓時也張起來，一瞬不瞬盯著章五洋, 不由自主地握了雙手。

　“是放假，”章五洋頓了頓，“但是媽，我要是不還債還到借錢，不得要被戰友們孤立，這樣下去，早晚有不得不退伍的一天。”章五洋真的不想再借錢了，每一筆債都一座大山，得他直不起腰來。

　陳金花悻悻，憋出一句：“你和華就這麼離了，不能和好，軍軍還那麼小，哪能沒有爸爸啊，你就沒找華好好說過。還有華爸媽，他們就看著華離婚了，就沒勸勸。”陳金花眼里充滿希冀，只要小兒子和杜華和解，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華爸媽都支持華離婚。”

　陳金花眼底的唰得熄滅，臉上褪得一干二凈：“支持，他們怎麼能支持啊，這當爹媽的怎麼能由著兒胡來，不勸著還支持。”

　章五洋就說二嫂家里不也是支持的。

　“這不一樣！”陳金花下意識道，姜慧和杜華的況怎麼一樣，又沒讓杜華伺候，不就是跟老五要錢嗎？親媽花兒子的錢怎麼了，他們又不差錢。

　陳金花心里頭得不行，“你們就這麼離了，一點和好的可能都沒有？”

　回想杜華以及杜家人的堅決，章五洋苦苦一笑：“沒可能了。”

　“那你以后可怎麼辦啊！”陳金花猛拍大，“杜華爸能饒得了你，他肯定會對付你，把你趕回家。”這麼一想，陳金花整個人都不好了，要老五離開了部隊，可就沒工資了，這日子還怎麼過下去。

　“不行，老五，你趕回去，你回去好好和華賠禮道歉。你別覺得拉不下臉，臉面和你的前程比起來算個屁，你要是被退回來，那才真的沒臉，村里這些人還不得說死咱們家。”陳金花一個激靈，抓住章五洋的手：“大不了，大不了，以后你寄點錢回來，一點。”總比沒有好，陳金花完全不敢想兒子被趕出部隊，全家只能地里刨食。

　媽到底是怕他沒前程還是怕他不能繼續寄錢回來？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之后，章五洋心頭跳了跳，趕下這個念頭，安陳金花：“媽，華爸不是那樣的人，不會公報私仇，何況還有軍軍在，看在軍軍面上，華家里也不會故意來對付我。可我要是糾纏不清，惹怒了他們，保不準他們就會想眼不見為凈，把我趕回來。”

　陳金花嚇了一跳，將信將疑：“真的？”

　章五洋點頭，又說：“媽，債務不清我和戰友們就不好相，影響我的工作，所以往后我每個月寄回來的錢要一半。等把債務清了，我再多寄回來。”自從他和杜華離婚，而杜華沒有瞞他每年大部分錢寄回老家，借了錢的戰友就明里暗里來找說過話。他知道他們的擔憂，沒了杜華幫忙還債，要是再大部分工資寄回老家，他這些債務十年八年都還不清，誰不著急。

　陳金花不敢置信：“一半，七塊五！”陳金花著急了，就是十五塊錢，都不夠花，村里一年到頭只發幾斤細糧，其他都是糧，想吃細糧就得拿錢去黑市上買。黑市上買東西可貴了，錢一點都不花，要不怎麼會拿姜慧的東西，還不是不夠吃嗎。這了一半的錢，日子可怎麼過啊。

　但是小兒子明說背著債務還影響前途，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的察覺到小兒子有點不滿了。就連其他兩個兒子也有點不滿，因為老婆孩子跑了，因為日子一團，因為被人嘲笑直不起腰桿，其實陳金花覺的到，但是并不太在意，可小兒子的態度不能不在意。不提小兒子是最疼的兒子，就說只有靠小兒子才能過上好日子，陳金花就不能不在意小兒子的態度。

　陳金花咽下不滿，強裝出通達理：“點就點，我們省著點花，你先把債務還了，無債一輕，千萬別影響你工作了。”不夠用了再說，小兒子總不能眼看著死的。

　一樁一樁的打擊接踵而來，陳金花心力瘁，要去床上躺著，得好好靜一靜。

　“老五啊，甜甜你看著會兒。”陳金花連哄寶貝兒的心都沒有了。

　章五洋應了一聲，拉著章思甜想出去，章思甜卻是張開手要抱。章五洋看了看章思甜，上次來沈他就發現，他媽老是抱著小妹進進出出，小妹吃得好，很有些分量，他就勸媽，別老抱著讓自己走，五歲的小姑娘早就該自己走自己跑了，可他媽聽不進去，依舊抱進抱出。

　“甜甜自己走，五哥坐了一天的車，有些累了。”章五洋覺得不能慣這病，累得是他媽。

　章思甜噘：“我要抱，五哥抱抱。”

　陳金花心疼上了，“甜甜喜歡被抱著，你就抱抱怎麼了。”不有點埋怨小兒子，是不是因為離婚遷怒上們母了。

　章五洋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抱起章思甜走了出去。

　章四海將碗筷臟水潑在地上，一抬頭看見章二河和章五洋出來了，猛地低了頭像是于見人，匆匆端著碗筷快步回廚房。

　章五洋心復雜，用幾顆糖打發章思甜去旁邊自己玩，才問：“平時都是你和我四哥做家務？”

　章二河悶聲嗯了一聲。

　章五洋看看章二河，看得出來他們沒因為這個被人嘲笑，心里也是不樂意的：“你們就沒跟媽說一說。”重活肯定是兒子做，可做飯洗碗這種輕省活，在章五洋看來，還是得他媽來做的，不為了別的，就為了兩個哥哥不被人嘲笑。他知道被人指指點點的滋味，很不好。比起很多老人又要干農活又要做家務又要照顧孩子，他媽這樣已經算是非常輕松，所以章五洋不覺得讓他媽做點家務算不孝順。反倒是他媽什麼都不做，擎等著兒子伺候，章五洋心有些微妙。

　“說了，沒用，媽罵我們沒良心，讓一大把年紀還要伺候我們。”章二河甕聲甕氣。本來因為離婚就夠被人說了，還要干人的活，被人嘲笑窩囊，章二河實在不了，可他們一說，他媽就開始哭，哭死去的爸，哭命苦，哭得他和老四無可奈何，只能著頭皮繼續干下去，干得心里不得勁。

　讓老婆伺候老娘吃喝拉撒，章二河他們覺得天經地義，老婆有意見還要打罵老婆。到自己伺候老娘了，矛盾立馬來了，章家的母慈子孝那是建立在兒媳婦的辛苦之上。

　“老五，媽最聽你的話，你幫我和你四哥跟媽說說。別的活我們都愿意干，可這洗服做飯，能不能讓媽幫幫忙，我們自己的服自己洗。”章二河聲音發苦，以前他媽和甜甜的服還是他媽洗的，現在除了小服他媽自己洗，其他服都扔給他們洗，“我和你四哥都沒臉出去見人了，還有，每天趕回來做飯耽誤地里的活，我和你四哥以前一天能拿八個工分，現在只能拿六個工分了，一年下來損失不小。”

　“老五，你和媽說說吧。”不知何時章四海也走了過來，“要不，你把媽接到你那邊去，你那好歹還有弟妹能照顧媽，村里頭到都是說閑話的，媽都不能出門，老悶在屋子里也不行。”章四海忙著洗碗沒聽見章五洋已經離婚那一段。

　“我也離婚了。”章五洋語氣沉沉。

　章四海愕然，愣眉愣眼看著章五洋，過了好半響慢慢點了點頭，“你也離了，是不是因為那筆錢，老五，四哥，四哥對不起你。”

　章五洋：“四哥，這不怪你，我和華早就有問題了。”

　“不怪我怪誰啊。”章四海頹然蹲了下去，“怎麼你也離了，咱三兄弟有一個算一個都離了，咱們家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就變這樣了，之前不都好好的嘛，怎麼就變這樣了？”

　百般滋味在章五洋心頭翻轉，他拿出香煙一人分了一，吐出一個煙圈，“哥，咱媽有些地方是做的不太好，你們怎麼不勸著點。”

　他人在外面，很多事章五洋是真的不知道，知道后，也沒法昧著良心說他媽一點錯都沒有，有些地方他媽的確過分了。

　章二河和章四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無奈和苦。他們不知道媽有些地方過分嗎？知道，一開始還試著說說，每一說他媽就哭，哭得他們慢慢都不敢說了，只敢說老婆。

　“以前勸過，沒用，媽那脾氣，老五你也是知道的。”章二河聲音疲憊。

　章五洋無言以駁，看看兩個兄長，忽然道，“哥，你們是不是怨了媽？”

　“怎麼會。”章二河和章四海下意識反駁。

　章五洋一顆心卻不住往下沉，妻離子散，盡嘲笑，真的一點都不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