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窘迫的著手,支支吾吾的說不上話來。
這個時候,駕車上坐著的宋抹玉,反而在的捂著笑。
一旁的宋清皺眉頭,踏前一步,說:“梅寒師侄,您這可就有些‘何不食糜’的意思了,我們落到這副窘迫的境地,難道不是因為外門弟子沒有給陸師傅應有的供養嗎?不然誰願意放下臉面,去幹那些不彩的事兒呢?都為了生計所迫,誰不想面?”
宋清這番話乃是據理力爭,可那梅寒卻是充耳不聞,反倒又辱罵起了宋清。
“姓宋的,你才是不要臉不要皮,好好當你的教戲師傅不,怎麼非要和鄉下傻帽混一塊兒?你父親在天之靈若是有知,可是要氣的跺腳哦!”梅寒笑嘻嘻的說。
宋清這等斯文的讀書人,居然罕見的暴怒了。
他指著梅寒的鼻子,吼道:“我父親的名字,不是你這種腦子裝豬屎的二世祖能提的!而且我父親若是看到我和陸師傅他們一同搭戲班子,是要笑的開懷,反而看到你們這群把梨園弄的烏煙瘴氣,門第森嚴,有才能之士出不了頭的王八蛋們,才會氣的跳腳,罵你們的祖宗!”
之後,宋清著口,又補了一句:“罪過,說了這麼多醃臢的髒話,真的是他娘的有辱斯文。”
梅寒拂袖掩面,雙眼著嫌惡的芒。
“宋清,你還真的是和鄉下的傻帽一塊待久了,蠻話張口就來,看來是糞坑裡的屎沾的太多了,你已經不能繼續在梨園裡掛著教戲師傅的名了,我在此將你逐出梨園!每月的補錢也就此停掉!”
宋清的緒更加激,脖子上青筋迸現。
“你這小崽子,憑什麼把我逐出去?當年戲臺上你爺爺只能弓著腰給我父親提擺,後來他怎麼害人上位的你心裡清楚!論唱戲,你和你那已經大煙死的爹,也比不上我小拇指的水平,呸!梨園遲早毀在你們這群人手上!”宋清怒罵道。
梅寒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不屑的笑了笑:“狗急跳牆胡言『』語,再多說一句,便讓家丁把你『』棒打瘸子!”
然後,梅寒又指著陸遠的鼻子,說:“還有你,也給我滾,從此梨園也沒有陸遠這號鄉下傻帽。”
陸遠倒是毫不生氣,笑瞇瞇的點了點頭。
“滾就滾,只是臨走前,還梅爺全我這鄉下人一件事。”
“何事?”梅寒睥睨著陸遠。
“自打拜梨園中,還沒正兒八經的在城裡唱過一回戲,時正年關,按慣例城有雙臺戲,臨走前和梅爺搭次臺比一比,可否?”陸遠問。
梅寒樂的仰天大笑。
“你這草臺戲班子,和我正統梨園梅家比?不怕讓人笑掉大牙?”
“反正已經笑柄了,娛樂到底也好。”陸遠撓了撓頭。
“可你們這破戲班子才四個人,生旦淨未醜都湊不夠。”
“人夠,我又收了兩個徒弟,其中一個還點名要跟您比獨角戲。”陸遠說。
“點名和我比?人在哪兒呢?”梅寒皺眉。
“小丫頭饞,剛才搶在我們前頭,說是進城買糖葫蘆,誰知道人跑哪兒了,咦,來了!”
梅寒順著陸遠的目看過去,一個穿著紅棉襖,頭發梳雙馬尾辮的孩,手裡握著好幾串糖葫蘆,朝著這邊小跑了過來。
“我的爺爺唉,這丫頭可真漂亮。”梅寒的眼睛都直了。
頓時,梅寒稍微直了腰板,掀開裘的擺,『』出腰間掛著的幾塊價值連城的玉佩來,目曖昧的看著小惜月。
小惜月來到了陸遠他們旁,分出手裡的幾串糖葫蘆,全程看都不看梅寒一眼。
梅寒尷尬的幹咳了兩聲,甕聲甕氣的說:“這丫頭就是你新收的徒弟?要和我比獨角戲?我看是塊料子,不管輸贏,過後單獨把留下吧。”
“不是,是另一個。”陸遠說。
“誰?”梅寒皺眉。
“我。”
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
好似一柄槍。
梅寒看著說話的人,心中緩緩升騰起過去二十八年間都沒有過的一種。
嫉妒。
面前的這個男子劍眉星目,儀表不凡,可這並不是梅寒嫉妒他的緣由,畢竟梅寒自己是梨園世家弟子,唱戲有七分是靠臉吃飯,梅寒自己的相貌也不差。
但正如梨園道門祖上傳下來的那本《千人面譜》所說,好看的面皮數不勝數,容如銅鐵,氣質才是真金。
梅寒乃是標準的二世祖,自養尊優,自詣氣質高貴典雅,出塵如白鶴,但和面前的這個男子比起來,梅寒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土一般,原本昂起的脖子,也不自覺的了回去。
“你是哪蔥?”梅寒問。
“在下名陸星離,藝名喚作小神槍。”那男子不卑不的回答道。
“唱幾年戲了?得了多條緞子?”
“自打十二歲第一次趕臺,已經唱了六年,得的緞子,倒沒有數過。”陸星離回答道。
“哼,是太不好意思說吧?我六歲那年就趕臺了,現在已經唱了二十二年了!登臺八百多次,得了一萬三千餘條緞子,你怎麼有膽子和我比?”梅寒冷笑著問。
“唱戲比的是本事,又不是緞子有多。”陸星離笑著說。
“你的意思是我的本事不如你?”梅寒黑著臉問。
“不是。”陸星離搖頭。
“我的意思是你不僅本事不如我,得的緞子也沒我多。”陸星離笑著說。
梅寒當即被噎住了,臉都氣了豬肝『』!當即就想呵斥家丁手,先教訓一下這個狂妄的小子。
但梅寒又看到站在一旁,笑的像朵花似的小惜月,心知若想討得人芳心,還是得裝的人模狗樣。
梅寒撥了撥腰間的玉佩,悅耳的撞聲響起,臉上也偽裝出氣定神閑的姿態,說:“空口無憑,你這鄉下人的學徒,有本事把你那幾車緞子拉來,給我看看。”
陸星離聳肩,說懶得拉來,麻煩。
“哦?吹牛被我拆穿了吧?”梅寒當即抓住了反相譏的機會。
可這時,一旁的小惜月突然踏前一步,叉著小蠻腰,指著梅寒就罵開了。
“你這婆婆媽媽的小白臉兒!敢比便比!不敢比便認輸!哪來這麼多的屁話?”
梅寒當即張大了,怎麼這麼一個若天仙的小姑娘,張便是如此鄙之語。
梅寒心中對於小惜月的傾慕,頓時……
更加的強烈了!
他自養尊優,見過的富人家小姐,大多扭作態『』格蠻,今天見著了小惜月這樣真『』的潑辣孩,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心。
“到底比不比?”陸星離又問了一句。
梅寒的眼珠子轉了轉,旁邊的管家倒是急忙給他使眼『』,暗示萬萬使不得!
雙臺戲傳承自清朝兩江行省,那時江南地區太過富裕,民間生活也無比驕奢,年祭之時,看一臺戲不過癮,便同時請兩個戲班子同臺競技,唱同一出戲,哪邊唱的更好,全鎮去看戲的百姓看哪邊,戲散後,看客先按照舊規矩扔緞子,哪邊的緞子多,才能領賞錢,輸的戲班子一個子兒也沒有,還要面掃地!
眼下,不是管家不信任梅爺唱戲的本事。
而是梨園世家戲班子,和鄉下人的草臺戲班子比雙臺戲,本就是丟臉的事兒!
而且,萬一輸了呢?管家心裡清楚,宋清唱戲可是有真本事的,他的徒弟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可梅寒卻是不顧管家的勸阻,當即一揮手,說:“好!我答應!”
梅寒是二世祖,但不是傻子,他能爬到現在梨園的頭把椅上,也並非是一激將便中招的蠢材,他心裡也明白,這陸星離敢挑戰自己,就絕對不是等閑之輩,他們這群鄉下人打好的算盤,便是借著自己揚名立萬!
可梅寒也有自己的算盤,以及,必勝的把握。
梅寒的角勾起冷笑,目落在陸遠和宋清後,那個坐在駕車上的人上。
梅寒瞥眼瞧著宋抹玉,這家夥是個什麼德行,他心裡可是有數的很。
想到這裡,梅寒當即清了清嗓子,說:“我雖然答應了,但雙臺戲總歸要有個彩頭賭注,我這邊按照舊時故宮暢音閣的最高規格,拿出一千兩黃金來,你們這幫貧窮的鄉下人能拿的出什麼……”
一邊這麼說著,梅寒的眼睛就開始往小惜月上瞥。
小神槍何等人?當即便知道了這『』胚心中所想。
可就算有必勝的把握,把妹妹看的比自己『』命還重要的小神槍,自然不會拿小惜月當賭注。
“梅寒爺,您可記錯了,按照暢音閣的舊時規矩,最高規格的賭注也不是千兩黃金,而是“賭契書”。”小神槍說。
梅寒眉頭一挑,臉上的表更加霾。
舊社會戲子地位低下,伶人進戲班子之前,都要簽下賣契書,“賭契書”便是賭命,輸了的人要給贏的人終做僕,即便梅寒是世家弟子沒簽賣契,可小神槍這番挑明的意思,便是讓梅寒別玩錢了,直接玩命吧!
梅寒毫不猶豫的答應,反正他已經有必勝的鬼點子了,就算是拿他老娘當賭注,他也願意賭。
同時,梅寒的眼珠子轉了轉,想著若是贏下雙臺戲後,收下這傻帽當奴僕,他妹妹為了給哥哥贖,不也一樣要委於自己嗎?
想到這裡,梅寒的角勾起一抹邪笑,目掃過小惜月那雪白的玉頸和玲瓏的腰肢,心中斷定,這小丫頭已經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而後,兩邊的人各自回去準備,五天後的年祭,便是以臺上功夫一決生死。
但是,在第二天的夜晚,梅寒就差遣了家丁,的聯絡上了宋抹玉。
就不說來找宋抹玉的理由,只說今夜在梨園花街最高檔次的“九重天紅樓”玩樂,梅爺請客,宋抹玉便是屁顛屁顛的去了。
左擁右抱著漂亮姑娘,喝了兩杯酒下肚後,梅寒便直截了當的開了口,讓宋抹玉自己開出價碼,到時候故意在臺上搞出岔子,好讓小神槍落敗。
梅寒知道宋抹玉是個什麼貨『』,料想著他必定會答應,而甭管這老鼠巷裡的野種開口要多錢,他梅寒都出的起!
可結果卻是大大出乎了梅寒的意料。
宋抹玉搖了搖頭。
“我不要梅爺的錢,是為了梅爺這個朋友,也要出手相助!梅爺您盡管吩咐便是!”
梅寒都蒙圈了,他萬萬沒想到,宋抹玉可是比他還記恨小神槍呢!
原本陸遠和宋清還沒收養小神槍兄妹倆的時候,不管宋抹玉再怎麼胡鬧,終究是兩位師傅的唯一徒弟,點錢幹點壞事,兩位師傅也舍不得真打他,那個阿九也是老實的沒邊兒,任由宋抹玉欺負,宋抹玉以前的日子,可是比神仙還快活。
可自打小神槍長大後,都比他強的太多,兩位師傅的偏,自然全都是落在了小神槍上。
天資絕倫。
刻苦進。
萬眾矚目。
品行還無比端正!
這陸星離分明就是上天派下來,映襯出自己醜陋無能的!
雖說師弟對自己的確沒話說,自己捅出簍子,總幫自己屁,有時候自己惹了大禍,宋清把自己往死裡打的時候,還會出手攔住師傅。
可在宋抹玉的心中,師弟表現的越完,越良善,自己心中的嫉恨就越強!惡意就越盛!越是想徹底毀掉他!
宋抹玉『』子頑劣歸頑劣,卻是個知冷知熱的人,不然陸遠一夥兒也不會留他到現在,若是這場賭注關乎整個戲班子,梅寒出再多的錢,宋抹玉也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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