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元平五年(公元207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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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南,宛城,夕聚天子大營。
今天是大將軍和長公主婚之日,小天子為了彌補不能親赴晉恭賀的憾,在大營宴請諸將以為慶祝。文武大臣們在酒酣耳熱之際,熱烈探討攻擊之策,紛紛請戰。小天子慷慨激昂,擊案高呼:「正月十六,糧草軍械備齊,各軍部署到位,大軍先攻育,務必一戰而定。」
諸將轟然應諾,氣勢如虹。
深夜,行臺尚書令傅干詳細解說了攻打育之策,囑咐良、王當、鍾繇、張綉、吳雄、彭烈等諸軍統帥務必遵從軍令,力爭在最短時間攻克育,迅速打破南戰場上的僵持之局,為大軍順利攻克宛城收復南奠定基礎。
諸將連夜告辭離去。小天子親自送到轅門,返回大帳后他依舊沉浸在極度興之中,沒有毫睡意,拉著賈詡、傅干兩人說個不停。
「你們說,現在大將軍和朕的姑姑是不是在一起?」小天子笑嘻嘻地問道。賈詡和傅干臉上的表很古怪,有些忍俊不,這不是廢話嘛。小天子看到兩人的眼神,馬上又補了一句,「朕是說他們是不是睡在一起……」賈詡和傅干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放聲大笑。小天子自知失言,尷尬地抓抓腦袋,嘿嘿傻笑,「應該睡在一起啊……」賈詡和傅干再也忍不住,捧腹狂笑,全然沒有半點君臣之禮。小天子看到兩人笑得東倒西歪,自個也樂了起來,雙手猛拍案幾,扯著嗓子嗷嗷怪。
三個人樂了一陣,小天子又指著兩人說道:「兩位卿隨朕出征快三年了,如果想回家,就對朕說,打下了南,朕可以讓你們回家看看。」
「陛下的好意,臣等心領了。」賈詡笑道,「只是南之戰,恐怕沒有陛下想像的順利,從目前形勢來看,大軍要想在開春之前攻克宛城,難度非常大。」
小天子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剛才軍議上,卿不是說打南易如反掌嗎?」
賈詡和傅乾笑而不語。小天子有些急了,一把拉過案幾上的地圖,小手在地圖上指指點點,「新年過後,襄的叛軍可能北上救援,牽制我們的兵力,打通和宛城之間的聯繫,和我們持久對抗。只要他們在南戰場上堅持到初春,徐州的曹和揚州的孫權必定出兵北上,威脅中原,而益州的劉備也會出兵隴南,威脅關中。如此一來,戰場增多,戰局激烈,朝廷的財賦勢必難以為繼,我們極有可能撤出南,無功而返。」
「兩位卿一直認為青兗和隴南兩個牽制戰場能否以最小代價在最短時間擊敗叛軍,將為南戰場取勝的關鍵,因此兩位卿書告長安趙雲將軍,請他讓隴南的華雄、司馬懿提前做好防準備,讓兗州高順和豫州雷重一邊加固城防,一邊派人出使徐州和江東實施招之策,想方設法挑起曹和孫權之間的矛盾,破壞他們的聯盟,儘可能減弱曹和孫權對中原的威脅。」
「從這些攻擊部署上來看,我們完全有足夠的實力攻克宛城。南戰場上目前有十五萬步騎大軍,重型攻城械正在陸續運到,如果本月大軍先後攻克育和涅,那麼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和實力在四月到來之前奪取宛城。」小天子抬頭看看賈詡和傅干,疑地問道,「一轉眼,兩位卿對南戰局的看法就不一樣了,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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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詡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神逐漸凝重,沉良久后,緩緩說道:「因為大將軍的急奏。」
「正月初一,大將軍以八百里快騎送來急奏,詳細述說了正在晉發生的事。太尉大人在晉提出儒道相融、援道儒之策后,晉的辯論很激烈,而丞相大人卻從此事中發現了確保中興策略長久不變的辦法,他試圖以援道儒為借口,發一場更大規模的改制,也就是對儒學的改良,繼而讓大漢實現長治久安。」
「援道儒?」小天子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新鮮的名詞,他好奇地問道,「什麼意思?」
「這個……」傅干遲疑了一下說道,「說來話長,陛下願意聽嗎?」
「你說,你說……」小天子連連催促,「朕洗耳恭聽。」
傅干隨即從高祖立國說起,講到文景之治,講到孝武皇帝獨尊儒,講到儒道兩家的腥爭鬥,講到石渠閣和白虎觀之議……賈詡不時做出補充,尤其是儒道兩家學說對治國之策的影響……兩人不厭其煩地說了近一個時辰,而小天子一直聽得津津有味,興趣盎然。
「兩位卿,儒學改良和南戰場有什麼直接關係?」小天子明白了「援道儒」的意思后更加迷了。
傅干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苦笑不語。
賈詡皺眉思索了片刻,「陛下,這件事要從去年的南慘敗說起。」
去年南大戰之所以慘敗,本原因是朝堂各方矛盾激化,權力爭鬥白熱化了。以丞相李瑋大人為首的改制派連出重拳,嚴重損害了以太傅楊彪大人為首的門閥士人的利益,雙方腥廝殺。如果不是大將軍突然病危,長公主還政於陛下,長安差點毀於一旦。
隨著楊彪老大人退出朝堂,丞相大人失去輔弼之權,長安暫時穩定了,但這事沒結束,激烈的矛盾不過被暫時制而已。
大將軍病好轉后,更大的矛盾隨即出現,那就是大漢的權力中樞轉移到了晉。門閥士人們為了制約和削弱大將軍的權力,以保護和鞏固皇權為由,拿出了制修改之策,試圖把丞相大人和一幫改制派大臣趕出朝堂,繼而藉助陛下的力量,重掌朝政。
丞相大人和軍功階層的利益是一致的,修改制,首先就會軍功階層的利益,長公主急之下,把太尉大人請到了晉,以求緩和長安的張形勢,然後提前嫁給大將軍,讓晉凌駕於天子行臺和長安朝廷之上,用強大的武力鎮制長安。只有長安保持穩定,南戰場才能得到有力的支持,南的仗才能打得贏。南的仗打贏了,陛下建下了功業,天子行臺才能慢慢代替晉掌控權柄。
但是,長公主的願隨著太尉大人在晉提出援道儒之策而破滅了。
太尉大人為了確保軍功階層的利益,突然提出援道儒,意圖復興道家學說,這不能不讓人想到禍社稷的黃巾軍,不能不認人懷疑他的真實企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太尉大人這是在威脅朝廷,威脅長公主和大將軍。
太尉大人過去是黃巾軍大帥,今日軍中將領大都出黃巾,他們構了今日朝廷上的軍功階層。軍功階層利益損,太尉大人登高一呼,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丞相大人毫不猶豫,當即打出了支持「儒道相融、援道儒」的大旗,提出了復興「正統儒學」的建議,徹底杜絕了太尉大人復興道家學說的企圖,繼而再次和軍功階層聯手,以「釜底薪」之計向門閥士人發了新一「攻擊」。
但丞相大人的目的不僅僅如此,他和太尉大人有更大的目標。
剛才我說了,長公主提前嫁給大將軍,是為了增加晉的實力,從而鎮制長安穩定朝廷,然而現在丞相大人和太尉大人卻要推行儒學改良之策,再度挑起長安各方的爭鬥,明擺著就是和晉對著干。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門閥士人會猛烈「反撲」,阻止此策的實施,朝廷會持續混,而丞相大人和太尉大人會以此為借口迫長公主做出選擇,要麼強行推行儒學改良之策,要麼出權柄徹底退出朝堂。
強行推行儒學改良之策,會讓形勢更加混,長公主只能選擇出權柄徹底退出朝堂這條路,但長公主的權柄給誰?陛下今年剛剛十一歲,又剛剛親政,各方面條件都不備,權柄只能暫時給輔弼大臣共掌。丞相大人是律法規定的出任輔弼大臣的不二人選,此次為了緩和朝堂矛盾,罷免了他的輔弼之職,但長公主此次如果要出全部權柄,首先就要恢復他的輔弼之職,並且拜他為首輔,因為接下來,陛下就要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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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出手?」小天子聽得心驚跳,張口結舌地問道,「朕出什麼手?」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兩隻手,說了一句讓賈詡啼笑皆非的話,「出左手還是出右手?」
傅干失聲而笑。賈詡哭笑不得,低聲輕嘆,「陛下,你要快點長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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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馬上就要陷混,南之戰本不能打。」賈詡繼續說道,「大將軍來信,就是為了告訴我們,要重新調整攻擊部署,要儘快想出對策,設法先行穩定長安,然後再謀劃平叛之策。」
「不打了?」小天子傻了。
「不是不打,而是怎麼打才能確保勝利。」
門閥士人的全面「反撲」非常厲害,在我們沒有解決朝廷危機之前,萬萬不可發決戰。
門閥士人雖然手裏沒有軍隊,但他們有世代相傳的威,有大片的土地,有百上千的門生弟子和故吏,有難以估算的錢糧,有太多太多的東西……他們的整對抗,威力非常大。
打個最簡單的比方,比如朝廷用邊郡土地三十年的耕種權抵償賒借他們的債務,這些人可以放棄債務,拒絕去邊郡耕種土地,如此一來,邊郡的諸多困難就解決不了,尤其是急需人口屯田戍邊的西疆更是步履維艱,朝廷為此需要花費更多的錢財予以賑濟,朝廷的財賦就更加張了。比如限田,既然朝廷限田,那我就種田,甚至不種田了,改做營商。這些人一年不種田,朝廷就要減產多糧食?他們還可以不餘力地拉攏和腐蝕吏,破壞和縱朝廷新制的實施,想出各種計策變相兼并土地,讓一批批的百姓一無所有,背井離鄉四逃難;他們還可以囤積糧食等各類資,擾價,盤剝百姓,激化朝野上下的矛盾;他們還能高價收購富豪手裏的糧食讓朝廷「粟拜爵」之策失去作用;他們還能大興私學廣招門徒,肆意詆毀朝廷各種政策,慫恿鼓百姓和朝廷對抗……等等,他們有各種各樣的辦法對抗朝廷。
當年王莽新朝的崩潰、二十多年前社稷的傾覆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對付這些人,屠殺解決不了問題,只能和他們不斷的鬥爭和妥協,在鬥爭和妥協中尋找平衡,在平衡中互相獲利,力爭以最小的代價換取社稷的穩定,換取百姓的安居樂業。
這就是長公主被無奈之下,選擇出權柄徹底退出朝堂的原因,但軍功階層對社稷的威脅更大,權衡利弊之下,長公主只能把權柄給丞相大人和太尉大人,以確保軍隊的穩定。
丞相大人和太尉大人拿到了權柄,門閥士人失去了保護,雨腥風不可避免,王莽新朝崩潰之禍和二十年前社稷傾覆之禍就在眼前,這時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讓門閥士人再度得到保護,而保護人就是陛下你。
陛下要想保護他們,再指以黃巾係為主的軍功階層肯定不行,只能指黃巾系以外的軍功階層,也就是大將軍的嫡系人馬。
大將軍的嫡系人馬是風雲鐵騎、烏拉鐵騎、度遼鐵騎,是西北兩疆的邊軍鐵騎,是大漠上的胡族鐵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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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詡指著案幾上的地圖,對小天子說道:「我們打下育和涅后,包圍宛城。」
「叛軍的意圖是拖,時間拖得越久,戰局對我們越不利。我們也要拖,我們需要時間穩定長安,所以我們要維持南戰場的僵局,一直維持到我們攻克徐州為止。」